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接下來景致按照商逸所說的那樣,真的待在祖宅安分了兩天。每天上午就糟蹋糟蹋琴棋書畫,下午就殘害殘害花鳥魚蟲,除此之外什麽都沒做,商逸正大光明地監視她,她也就大大方方地給他監視。
不過商逸並沒有要把她徹底監禁讓她足不出戶的意思,他的本意其實隻是要讓她少與道上亂七八糟的人私下接觸,跟他少耍點花槍而已,因此乍一見到景致這種消極怠惰的狀態甚至有點看不過去,到了第三天他主動同她說:“天天在家坐著你也不嫌悶,下午我帶你出去玩玩?”
景致看都不看他,話也不回,翻身甩給他個背影繼續裝睡。
商逸笑了一聲,又去扒拉她的背:“耍什麽小脾氣。有空去公司看看也成啊,我又沒攔著你。”
景致冷冷地說:“不是你不讓我出去的?”
商逸“喲”了一聲,揶揄她:“我不讓你出去你就不出去?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乖了?”
景致嗤了一聲,商逸不由分說把她強行從被窩裏挖了出來,接著就開始一粒粒解她的睡衣衣扣。商逸刻意把動作做得煽情又緩慢,結果景致隻是麵無表情瞥他一眼,很快就又閉上眼,繼續無動於衷狀。商逸逗了半天都沒什麽效果,最後使勁捏了一把她的臉蛋,咬著牙笑:“算是怕了你了。”
說完他把旁邊的衣裙拿過來,一件件給她穿上,又把她抱到床沿,托著腳心伺候她套上鞋子,最後把她半攙著從床上扶起來,一個標準歐洲宮廷禮的欠身:“小祖宗,還需要我背著你走嗎?”
商逸今天白天難得有空,計劃要帶景致出門吃點東西,然後去商場轉一圈。本來他也很想像普通的約會男女一樣吃吃飯看看電影再順便觀光一下A城海岸線的風景,無奈景致從來不肯配合他,倆人統共就一起去過電影院兩次,還都沒什麽好回憶,第一次景致從入場睡到出場,第二次更差勁——景致居然借口去洗手間的工夫試圖逃跑。
商逸好不容易說動景致自己邁腿下樓,結果發現樓下客廳正站著一人,搓著手一直往這邊看,見兩人走下來,頓時出了一頭的汗:“商商商少爺,大小姐。”
商逸略微皺了一下眉,又很快換成一點似笑非笑:“今天好像是星期六,曾經理很勤勉嘛。”
製藥公司這個新升上來的總經理曾鬱非常鬱悶地看了看眼前這兩人分明要出門的裝束,硬著頭皮說:“這,打擾了商少爺的興致,我真是罪該……”
景致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你理他做什麽,快點說正事。”
“大小姐,”曾鬱看了看挑眉不發一言的商逸,又看著景致走下來坐進沙發裏,才小心翼翼地說,“唐禹那對雙胞胎女兒,今天上午被送去拍片的時候,出了點問題……”
“出了問題?不是說很順利就從英國弄回來了嗎?”
“弄回來的時候很順利沒錯,但是……”曾鬱忍不住頓了一下,把頭深埋下去,才敢繼續往下說,“本來今天上午那倆女孩兒已經被弄進公司裏了,就差開拍了,結果突然闖進來幾個拿槍的人,把那倆女的硬生生帶走了。”
景致聽到一半就已經麵無表情,看了他兩秒鍾,冷聲問:“誰幹的。”
“……”陳鬱有些哆嗦著嘴,“是,是……”
景致一個煙灰缸砸到他的腳底下:“說!”
曾鬱閉上眼,大義凜然地說出了口:“是舟少爺。”
這句話一說出來,整個房子都安靜下來。商逸本來正架著腿看熱鬧,手中茶杯微微一頓,嘴角也漸漸收了笑容。
景致的臉色就更是陰沉得沒法看,曾鬱偷偷看了她一眼,覺得她的眼神在那一刻驟然變得銳利冰冷,就像是一把剛剛磨好的刀刃,輕輕一刀揮下去,就能讓曾鬱這條命今時今刻交代在這裏。
曾鬱後背的冷汗唰唰地流,躬著的腰一直沒敢直起來。
過了半晌景致才冷冷地開口:“景舟?”
“……是。”
“為什麽?”
“大概是因為,唐經理這對雙胞胎女兒跟舟少爺是大學同學,而且,”曾鬱小聲說,“舟少爺到現在還一直暗戀著那個姐姐唐寄瑤。”
接下來景致沉著臉看了曾鬱有足足一分鍾。等曾鬱覺得自己的冷汗已經順著褲腳流到了地板上,景致終於簡練地吐出兩個字:“廢物。”
“……是,是。”
景致咬了咬牙,又說:“一群廢物!”
曾鬱哭喪著臉:“……是,是。您說得是……”
景致深深吸了一口氣,冷聲問:“現在他們人呢?”
“這個,目前還不知道……”
“不知道?”
曾鬱腳軟得都想跪下去:“是,是的。我一查到是誰做的就立刻趕過來匯報給您了……”
“現在就去找。”景致靜默片刻,深深吸了一口氣,把每個字都咬得分外冷靜清楚,“找到了把唐寄瑤留條命帶我麵前來。”
留條命這三個字的意思很微妙。隻要還沒有死,都可以叫作留條命。更何況景致隻提到要留著唐寄瑤的命,那就意味著如果到了必要的時候,除了唐寄瑤,其他人包括她妹妹都是能夠不管死活的,完好無損的活人可以,完好無損的屍體也沒關係,再加上景致的語氣冷冽得如同刮著刀子一般,聽得曾鬱心頭一顫,急忙低下眼:“……是。”
景致的肩膀上曾經有一記子彈留下的疤痕,直到後來商逸請了整容醫生,才把那塊不怎麽好看的疤痕給徹底除去。
那塊傷疤是當初景家跟商逸最後一場拚死火並,商逸一個手下瞄準了景舟要射擊的時候,彈盡糧絕的景舟眼疾手快地把景致抓過去擋在身前喂子彈的後果。
那個晚上以後,景家終於一敗塗地,景致躲避及時才讓那顆子彈射在了肩膀上,但還是由於搶救不及時失血過多,躺在醫院加護病房裏昏迷了十多天。
從那以後,景致算是跟景舟徹底斷絕了關係。
本來景肅年還活著的時候,景舟一度被景致的表象所迷惑,對這個妹妹算得上是嗬護備至。那時候景致敷衍得也用心,時常跟在景舟後頭一迭聲地“哥哥”撒嬌,讓景舟大有飄飄然之感,於是就覺得有這麽一個漂亮又懂事的妹妹是一件很有麵子的事,甚至肯冒著挨揍的風險偷偷帶著景致溜出門玩。
結果等到後來景肅年一死,景致立刻翻臉,迅速地從天使黑化成為魔鬼,這期間變身快得連美少女戰士估計都跟不上。那時候景舟對景致還存有一點幻想,認為景致畢竟是自己看了十幾年長大的妹妹,也許隻不過是受了父親剛剛故去的刺激,過兩天就會好了,還本著這樣的想法加緊了溫柔哄慰。沒想到景致根本不把他這個新掌權的放在眼裏,依然我行我素步步緊逼,這樣過了兩個月,直到有天景舟開長老會議,開到一半景致突然帶了兩個本來請假缺席的長老不請自來,並且在會上公然推翻了他的提案,景舟才終於承認,他從來沒有看清過他這個妹妹。
然而那時候他再反省已經有點晚了。盡管當時有幾位長老對景家由女性掌權這一點極為阻撓,不管怎麽被籠絡都不為所動,景致也還是真正掌握了景家的權力。盡管在之後景致暴露出來的掌權缺點甚多,但客觀來說,如果她生為男人,一定比景舟更適合景家掌門這個位置。況且她還有一個最大的優點,那就是能夠迅速找到對方的軟肋,並且迅速想出辦法予以攻擊,使其臣服和低頭,這一點景舟的觀察力遠遠比不上。
如果景舟肯乖乖退位讓賢,就算商家別有預謀,景家也有可能多活幾年。可惜景舟這人雖然是個風花雪月樂天知命的美男,卻完全是個建立在高層建築上的風花雪月樂天知命的美男。自從景致暗度陳倉地奪了他的權,他連蘿莉都不再有心情理會,一門心思隻想著怎麽對付景致。
景舟算計人心的能耐雖然不大,攪局的本事卻是一流。他夥同了那幾個激烈反對景致掌權的長老,開始是在每回長老會議的時候,不分青紅皂白就全投景致反對票,後來覺得這樣還不夠,就開始各種搞內訌,一時間有關景致的流言在道上傳得風生水起。景舟還派人把景致運到碼頭打算交易的貨物全部劫走,此外還搞暗殺競爭對手再嫁禍給景致的把戲,一時間景致四麵楚歌,焦頭爛額。
那個時候,景家這一對兄妹已經相互撕破了臉皮,連表麵上的和睦都不肯再做。景家就像是一幢搖搖欲墜的高樓,景致在補,景舟在拆,補的速度永遠趕不上拆的速度快,這時候再有個在A城一貫螃蟹一般橫行的商家插進來一腳,景家能做的就唯有轟然那麽一倒。
這些事本來都已經被景致刻意忘記,如今全都避無可避地想了起來,連帶導致景致對商逸也更加冷漠,整個下午加整個晚上都躺在床上沒什麽好臉色,不論商逸說什麽都統統不回話。
當天傍晚杜衡過來,剛站到門口就看到管家端著一隻托盤正從樓上走下來,愁眉苦臉得都能擠出膽汁來。杜衡最怕看見的就是這個,一看見這個就知道他等會兒見了商逸又要折壽,正站在原地慎重考慮是上樓好還是辭職好,結果管家一眼看見了他,鬱結之情一掃而光,臉容隨之一整,露出了“患難忘年交”的欣慰表情,與此同時大跨步迎了上去:“哎呀杜總助!”
“不不不,我和你不熟!”杜衡一步步往後退,“老板是不是正忙著?我想我還是明天再告訴他好了,其實事情也不是很急……你別過來!別過來!”
管家不由分說摟住了他的脖子,一邊拖著他就往裏麵走,一邊笑著說:“你大晚上過來肯定是有急事嘛,幹嗎要等到明天說呢?商少爺就在樓上呢!閑著沒事正看報紙呢!你上去他肯定高興!來來來,我帶你上去!什麽?拖鞋?不用換了!我等會兒再拖地就是了!”
“……”
可憐的杜衡被長自己二十歲的長輩用螃蟹鉗子一般的胳膊一直夾到了二樓臥室前,又被螃蟹鉗子一般的手掐著手腕敲了敲臥室的門,當裏麵傳出來景致一聲“滾”的時候,杜衡真覺得自己今年過得委屈得不得了,就像個農村裏剛過門的受氣小媳婦一樣。
“大小姐,”杜衡心中淚流滿麵,頗有種精英不如潑皮的憂傷悲催感,“我找老板有點急事,打擾了您我在這兒跟您賠罪了……”
很快商逸的聲音傳出來:“什麽?說。”
“老板,”杜衡低聲說,“王渠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