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5
Chapter 25
霍希音沒有得到律師的正麵回應,笑得清冷:“紀湛東既然已經猜到我會拒絕,又何必多此一舉給我張支票讓我隨便填?不就相當於明知道會贏,卻還在結局之前意思意思地讓我打上不痛不癢的幾拳?有意思麽?”
趙律師那種裝模作樣的勁頭和紀湛東如出一轍,表情半點沒變,隻是說:“紀先生說會尊重你的意願,但還是希望你能收下。他說,假如你在上麵填上一個高昂的足以讓他破產的數目,可能會比拒絕更加解氣,並且不失骨氣。”
“你讓他永遠別再猜我的心思,我就永遠地謝謝他。”霍希音一動不動,下巴指著茶幾上的文件,“他這麽做真是讓我感到卻之不恭又受之有愧。總之,現在還是請您拿回去吧,這麽多的東西,我一個也消受不起。”
霍希音晚上和江行一起去吃飯的時候有點心不在焉。她屬於一旦有心事就麵無表情的人,在車上許久都擠不出笑容一個。偏偏江行的笑話又很冷,霍希音一路上都很鬱悶。
他們很快就到了店門口。霍希音跟著他下車,接著就聽到江行隱隱帶著笑意的輕快聲音:“喲,還真是巧。你們今天怎麽也來了這兒?”
霍希音跟著他看過去,隻覺得嗡地一聲,瞬間頭大。
陽光灑下來,明媚得要命。此刻站在她麵前的幾位都是熟人,紀湛東,周笑非,周臣,還有楚塵,這幾位衣冠楚楚地站在那裏,可謂光彩照人,各有千秋,萬種風情,讓她都快晃不開眼。
霍希音今天頭一遭發現頭頂的太陽格外的大。這世界真夠小得神奇。霍希音猜測自己今年一定犯了太歲,否則怎麽會遭這麽多罪。她現在隻想到四個字,陰魂不散。
紀湛東手中拿著車鑰匙,對著他們兩人略略笑了一下。他一向都是這種回應,不開口的時候總是有種淡淡的疏離,姿態懶散又自成風度,太聰明也太狡猾,外界影響不了他。
霍希音不小心看過去,發現他也在看她,於是立刻若無其事地別開了眼。
這種碰麵對她來說多少有些尷尬。這群人圓滑得要命,紳士的禮儀做得完美。周笑非幾個人笑著向她致意,紀湛東則十分鎮定地和江行寒暄,霍希音瘦瘦小小地站在這群高個男人們中間,十分具有壓迫感。
江行問:“你們在幾號房間?”
“天一閣。”
“竟然這樣巧,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正和我們的包廂挨著。”
紀湛東沒有再開口。霍希音自動將其理解為他已經沒了耐心說下去。他的麵子大概都快被江行折磨沒了,說什麽都不對勁,做什麽更不對勁,畢竟她原來的身份擺在那裏,紀湛東如今再怎樣裝腔作勢,有旁邊那三雙精明的眼睛一直盯著,他估計都不會太舒服。
霍希音十分無言。她有點神遊太虛地想,這場景若是擱在某社會人文類雜誌裏的話,大概足夠有料被添油加醋,還可以取個題目,叫《五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之間的暗流湧動》。
多麽有噱頭又沒內容的標題黨。
自始至終她和紀湛東都沒有說一句話。霍希音一直盯著前方花盆裏的一株仙人掌出神,而紀湛東則一直是漫不經心地微笑,寒暄,握手,然後就是彼此雙方瀟灑的點頭告別。
霍希音這頓飯吃得很有一點食不知味。她夾了一大塊辣椒,想都沒有想就直接咽下去,最後辣得眼淚都出來。
“你今天挺魂不守舍,心裏存著事呢吧?”江行把夫妻肺片推到她麵前,雙手交疊在桌子上,淡淡地說,“這是你剛剛點的。比較辣,少吃一點。”
霍希音抬眼看他:“江行,就算你眼力好反應快口舌強,也拜托別在這個時候把真話說出來好不好?”
江行卻笑了:“一句話就惱了,今兒你的火氣難得的大啊。誰招惹你了?不過這樣也不錯,偶爾發發脾氣有助於身體健康,老在心裏憋著容易得病。”
霍希音提起一口氣,覺得不妥又勉強壓下,嗤了一聲再不說話。
江行繼續笑,低頭抿了一口茶咽下,悠悠地說:“今天讓你炸毛的人好像不是我吧?”
霍希音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江行無視,再接再厲:“其實你沒有覺得,好像你一遇到紀湛東甚至隻是一提到他你就會炸毛?”
霍希音連眉毛都開始擰了起來:“你今天中午話特別的多。”
“可你的話卻是特別的少啊。”江行眯著眼笑,“我每句話都說對了不是?”
她瞥他一眼:“你見到幾次我抓狂?就敢這麽下定論。”
“舉一反三哪。這地方我估計是以前他帶你來過的吧?話說回來,你倆今天的表現,還真是讓我大開眼界呢。如果我剛剛表現得再雀躍一點得意一點,我估計紀湛東跟我握手的時候就該把我手腕擰斷了。”
霍希音長久沉默,最後低聲問:“你怎麽會認識他?”
“我跟他以前一起上過培訓班,還一起聽過講座。甚至我倆當時的宿舍還是挨著的,怎麽,你沒想到是不是?”
“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麽久遠,你們今天一見麵就跟老熟人一樣,真能裝。”
“前兩天也見過一麵,他來單位找程局,看到了就順便說了幾句。不過當時你沒在。”
“江行,你知道你現在的表情像什麽嗎?跟一個暴發戶那洋洋得意到欠抽的眼神差不了多少。看著別人鬱悶特好玩是吧?”
江行還是笑:“你別用這麽陰森恐怖的眼神看著我。你知道你現在的狀態叫什麽嗎?學名曰遷怒。哎說真的,今天來這地方真是失誤,讓你鬱悶屬於我失責。”
霍希音再也堅持不下去,在他一臉戲謔的表情中站起身來:“我去趟洗手間。”
不過她的運氣實在是差到了極點,她剛剛關上包廂的門,一扭頭,就看到了紀湛東。
紀湛東本來正輕靠著一邊裝飾得金碧輝煌的牆壁,手中有一支煙,卻隻是捏在指間把玩,斂著眉眼,可以看出痕跡很深的雙眼皮,表情漫不經心,似乎是在出神,然而聽到她這邊的聲響後動作卻又很快停了下來。
他穿得休閑,長衣長褲,襯衫似乎還是他們一起買過的其中一件。頭發剪短了一些,整個人看起來清減了不少。但依舊是好風度好氣質好模樣,嘴角又是挑起了熟悉而細微的弧度,半截袖管挽上去,露出的小臂比其他地方都要白皙,還有讓人看不分明的眼神,以及臉龐熟悉的輪廓,都沒有怎麽變。
霍希音忽然想起她前段時間在醫院無意識的時候,落在臉頰上的那滴淚。她事後回想,覺得那很不真實,現在看到他這副淡定又從容的模樣,就更加懷疑那會不會僅僅是她的夢境。
他這樣的人,心怕是早已磨礪得刀槍不入,又怎麽可能會哭。
紀湛東一雙眸子黑黢黢地深不見底,嘴唇微微抿著,定定地看著她,見她出現也沒有訝異,隻是稍稍站直了些,接著挑眉微笑了一下:“我在等你。”
這實在不是個談話的好地方,況且霍希音心裏並不想和他說話。紀湛東站在她的對麵,離她並不近,她卻有種如臨大敵的感覺。
霍希音冷冷地看著他,抿著唇也不回應。片刻後見紀湛東隻是在盯著她看,立刻抬腿,轉身就走。
她隻走了幾步,就聽到後麵有淡淡的笑意:“洗手間在我這邊,出口也在我這邊,你那邊下樓是廚房。”
霍希音差點咬到舌頭。她轉身,紀湛東眼中浮起一點笑意,側著身,抱著雙臂看著她:“怎麽,為了能躲我,就連路也不打算過了麽?”
又是這種笑容。歪著頭,帶著一點戲謔,還帶著一點無辜。紀湛東向前走近一步,霍希音下意識要往後退,但在行動之前又恢複了鎮定,隻是在原地警戒地看著他。紀湛東又向前走了一步,霍希音依舊保持站定。
紀湛東唇邊的笑意擴大,似乎對她這種強撐的鎮定十分感興趣。霍希音在以前就發現,他最為無聊至極的惡趣味就在於,最樂意看到別人著急或者慌張,然後在一邊隔岸觀火樂不可支,等到別人瀕臨爆發邊緣他再過來幫忙或者來一句話讓人脾氣無處可發。
霍希音晃過神來,在心裏暗暗地咒。這種鬼地方以及他們現在的這種關係,紀湛東竟然還保持著這種惡俗的習慣,而最可惡的是她竟然還真就中了招。她本來可以不理會他,可事實是她竟然忘記自己還有這個權利。
他們已經離得很近,霍希音再逃已經來不及,紀湛東要攬她,霍希音伸出手臂格住他,低聲警告:“紀湛東,講點兒文明,OK?”
他恍若未聞,氣息圍繞上來,低低地說:“難道你想在這裏說話?就不怕江行出來?我們去角落說。”
他的掌心熨帖著她的腰際,隔著薄薄的布料,有無法阻擋的熟悉而溫暖的溫度傳過來。兩個月,許多記憶還沒有被刪除完畢。他挨她十分近,近到霍希音有點喘不過氣。
“我跟你沒什麽好說的。”
“可我有。”紀湛東像是篤定了霍希音不敢聲張,動作快而不容拒絕,就這樣明目張膽地把她挾持到了幾步之外的無人死角。
霍希音一到死角,就立刻拍開他,腳都恨不得也跟著踢過去。
紀湛東眉頭都沒有皺,也沒有擋,隻是看著她又站遠了一點,脫離了他的可觸及範圍。
這個角落夠隱秘,十分適合做掩人耳目的勾當。地點太不對,人物也不對,霍希音的眼底略帶焦躁:“你又想說什麽?”
紀湛東的眼神晦暗難明,略略沉吟了一下,慢慢地說:“今天上午的事,我隻是覺得那些東西更為實際一些,況且那些股份也本該屬於你,假如冒犯了你,是我的不對,可我沒其他的意思,你別多想。”
“真抱歉,我還真就多想了。”霍希音揚著下巴,眼角像是帶著冰霜,“假如你隻是認為感情上虧待了我,沒什麽必要補償什麽,這種事用不著兌換成物質。支票能讓你換取心安,可我不會因為這個感到舒坦。那些股份也不屬於我,它是你的就是你的。不過假如能幫助你不再糾結過去的話,我願意說一句,我相信你當初求婚的誠意。”
紀湛東斂著眉眼,仔仔細細地觀察她的眼神,話說得慢而肯定:“你恨我。”
“是。”霍希音聽到附近的包廂似有動靜,刻意壓低了嗓音,“假如能的話,我肯定想不恨,並且最好是別記住你。我相信你沒有騙過我,可我也告訴過你不止一次,隱瞞比欺騙更可恨。你把我蒙在鼓裏,我不相信你當初不知道我在懷疑,可你竟然沒有想到要解釋,紀湛東,你難道是認為我會很願意當別人的影子,所以沒必要說?”
她別開眼要越過他,又被紀湛東攔住,霍希音抬起頭,眼中的厭煩一閃而逝,紀湛東愣了一瞬,動作停滯了一下,她趁機離開。
她走了沒幾步就聽到後麵有聲音,聽起來十分像是周笑非的:“我剛剛好像聽到有人在說話。”
“是希音。”紀湛東的聲音沒有遲疑,也很平靜。
霍希音的腳步反倒是頓了頓,之後便走得更快。
霍希音很久都沒有再見到紀湛東。其實在那一天之後,霍希音反省,覺得到底還是自己有些錙銖必較。明明已經分開毫無幹係,可她偏偏要提那些陳年舊事,還都是些傷心事,真正是徒增難堪,自找罪受。
她本可以大方一點兒,即使不是真的大度也可以裝裝大度,兩袖一揮,不帶走一片雲彩,也不留下一片雲彩,可她卻選擇了當時很痛快而後來會後悔的一個。
不過她和紀湛東仍舊有一些似有若無的交集,比如從沈靜那裏。
那天沈靜給霍希音打來電話,語氣輕快:“我出差給你帶了一點禮物回來,你什麽時候來取一趟?順便也嚐嚐我新學的幾道菜好吃不好吃。”
“還有,前兩天我又辦了張美容卡,你也和我一道去做好了。不是很遠,就在正江對麵那座大廈的一層……”話還沒說完卻又噤了聲。
正江是紀湛東的老巢。氣勢恢宏,離霍希音的辦公地點也一樣不是很遠,隻隔了一條街,但霍希音已經許久沒有去過那座大廈的附近,就算是不得已有聚會也都是繞道而行。
沈靜聽她沒回應,又忖度著開了口:“紀湛東前陣子去了國外度假,公司也扔下不管,並且一去就是一個月,前兩天剛剛才回來。”
“而且他回來的第三天就是他三十歲生日,周臣他們一起幫他慶祝,結果都被紀湛東灌得爛醉。不過據周臣說,那天紀湛東一個人喝悶酒喝得比他們更多。”
沈靜說完又立刻解釋:“我可沒有要說和的意思啊,我隻是隨意一說,你就東風射馬耳地隨意一聽。不管你怎麽想,我是都會絕對站你這邊的。”
霍希音笑了一聲,沒答話。
黃昏時分,室外灑下深秋特有的金黃。霍希音掛斷電話站在窗邊,恍惚記起紀湛東去年生日的時候,兩個人曾一起在公寓裏窩了一天。她歪在客廳沙發上,腦袋枕在他腿上,紀湛東隨意取了本雜誌翻看,從她的角度瞧過去,他下頜線條美好,嘴唇抿出漂亮的弧度,濃密睫毛微微顫動,同樣正值深秋黃昏,落日的光芒披滿整個屋子,也灑在他臉上,有某種獨特的蠱惑。
他察覺到她的注視,微微低下頭,眼角彎起來,把書扔掉,接著很快俯下身,捏住她的下巴很仔細地吻了下去。
現在回憶起,那一刻真算稱得上是歲月靜好,仿佛連夕陽都格外溫柔,恍如一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