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身心疲憊
第十四章
身心疲憊
習進南把煙掐滅,倚著沙發背,兩隻手合在一起支著下巴,微微偏頭看著窗外,話傳過來,飄飄忽忽,聶染青的心像是有一根繩子拽緊了又放開。
“聶染青,我一直希望,你能知道你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麽。我可以忍受你任性,但是我絕對不會容忍你背叛,不論是以什麽形式。”
他的動作明明懶散到極致,氣氛卻詭異得壓抑,簡直讓人心驚。聶染青隻能模模糊糊看清他的動作,他的語調清冷且平靜,整個人甚至都是疏離而冷淡。
窗戶的隔音效果十分好,聶染青潤了潤有些幹燥的嘴唇,張口想解釋,卻不知怎麽開始。屋子裏一片死寂,她呼吸甚至都覺得困難,最後還是習進南打破沉默:“去洗澡吧,外麵很悶,你出去一趟流了不少的汗吧。”
今晚是他們結婚以來氣氛最差的一次。天氣太悶熱,雖然屋內開著空調,可聶染青洗完澡後還是覺得從頭到腳的難受,而且,她的心情也是隱隱的煩躁。睡覺時她和習進南離得很遠,而且是背對背。兩人各自占據大床左右端,中間寬闊得如同一條河流,或者一條峽穀。
剛剛她和習進南都要去關壁燈,習進南的手比她早一秒鍾觸到開關,聶染青隻好收回去。她抬頭看他,習進南表情十分冷峻,漆黑如墨的眸子一點笑意都沒有,甚至連嘴唇都是緊抿,明顯是不悅的表現。
聶染青在心裏無聲歎氣,她不知要怎麽和習進南解釋今天下午的事。難道說她對煙味過敏,一聞到就會頭疼,而且她今天下午十分不安,那句話是脫口而出?她相信這種解釋說得越多就越錯。
冷戰的時間越長,越不利於解決本質問題。拖得越久,就如同慢慢凝固的膠體,雖然也能揭下來,可還是會留下痕跡。這個道理聶染青很明白,可是她對這種局麵真的十分不擅長調劑。
聶染青整個晚上都一直維持著側躺的姿勢,習進南的表情沉冷,她的也好不到哪裏去。後來她半個身子都僵硬得厲害,稍稍翻了個身,還是一直沒睡著,隻好睜著眼看窗外。
T市的夜景十分漂亮,就算是灰暗的高樓形狀都值得欣賞。遠處的導航燈一閃一閃,聶染青盯得久了,眼睛又幹又澀,終於培養出丁點的睡意,在天快亮的時候眯了一會兒。
她起床的時候習進南還閉著眼,一整夜兩人的姿勢竟然保持得十分好,習進南還是在那頭,聶染青還是在這頭。她下床,先去做了飯,又慢騰騰去洗漱,鏡子裏的人衣著淩亂,頭發用一支簪子斜斜地插起來,睡衣未換,眼底更有隱隱青色。
她彎腰湊近鏡子去看自己的黑眼圈,看完了又看自己的眼睫毛。聶染青的睫毛彎彎長長,襯得一雙眼很有神采,就算眯起來也是帶著狡猾的笑意。
有次聶染青近距離觀察習進南的睫毛,他的也是彎彎長長,加上一雙狹長好看的眼,假如再帶了淺淡的微笑,很能吸引各方異性眼球。不過這隻是假如,習進南身上值得滿意的地方很多,他那一雙眼常常用來掃人和威懾人,淡淡的疏離感也一般由眼睛來負責執行,他基本沒什麽時間作出迷人的姿態匯聚各方的青睞。
聶染青這麽想著,眼睛就微微彎了起來,嘴角也微微揚起,剛想直起身子,就發現習進南正站在她身後,支著門框看著她幼稚又莫名的動作。
聶染青尷尬地側身,轉移話題道:“早飯做好了。”
習進南不置可否地“唔”了一聲,繞過她去洗漱,話說出來還是那種不緊不慢的語調:“今天有課?”
“上午下午都有,大概下午五、六點鍾的時候回來。”
習進南撲了一把水在臉上,直起身子通過鏡子看著她:“今天大概會下雨,我送你去學校。”
聶染青愣了一下:“哦,好。”
正值上班高峰期,到處都是人和車,他們的車子匯在車流中行駛得十分慢。聶染青打開音響,撐著下巴看窗外人不耐煩的表情。車子裏氣氛也不怎麽樣,如同外麵烏雲密布的天氣。習進南精神同樣不大好,冷戰這種東西,實在不怎麽討喜。聶染青覺得十分憋悶,她就受不了這種無聲勝有聲的狀態,做什麽都會產生異樣的感覺,並且揮之不去。
她和姚蜜都是損人好手,可甜言蜜語說出來卻異常艱難。聶染青覺得自己實在不適合做挽著別人胳膊撒嬌這種事,但是除了這個她又想不到更好的辦法。原先她和習進南冷戰的時候,兩人都是默契地不再提以前的事,冷戰時間從來沒有超過一夜。現在這個樣子,逼得聶染青抓狂。
在路上花費了一個半小時,幸好她們的課還沒開始。聶染青剛想下車,就被習進南叫住:“下午五點半我來接你。”
他的下巴因為冷然顯得更加棱角分明,他的右手就在離她不遠的位置,表情若有所思。聶染青看了看他,猶豫了好幾秒鍾,把車門關上,又看了看窗外,確定沒什麽人朝這邊注意。她在心裏歎了口氣,突然抓住他的袖子。
她的力氣有點大,習進南看著她,有點訝異。
聶染青的眼睛眨了好幾下,習進南看了看被捉住的袖子,問:“有事?”
聶染青閉上眼,一副大義凜然,想說點什麽,結果還是放棄,眼睛也隨之睜開,然後泄氣地搖了搖頭。她放開他的袖子,心裏亂得不行。剛要下車,卻被習進南反手捉住手腕,他微微使了巧力,下一刻兩人的臉龐就挨得極近。
習進南扳住她的下巴,強迫她張開嘴,聶染青一懵,他就乘虛而入。
她被扣在座位上動彈不得,習進南睜眼漫不經心地吻著她,眼底收入她的每一寸表情。吻卻是很激烈,不帶一絲溫柔,倒像是在懲罰。聶染青微微皺眉,想推開他,卻又使不上力。
等她臉頰通紅,他才放開她。聶染青眨眨眼,輕呼了一口氣,努力恢複神智。再抬頭的時候,習進南已經回到原來的位置,看著窗外,淡聲說:“去上課吧,下午我來接你。”
上午天氣悶熱,教室裏人挨著人,悶熱感環繞著每一寸皮膚,聶染青一想到早上車子裏發生的那一幕,更加悶熱。
中午一起吃飯,姚蜜捏著她的下巴想調戲一下,結果聶染青躲得更加厲害。
姚蜜說:“你躲什麽啊,咱家又不是沒這麽做過。”
“咱倆不熟。”
姚蜜嫣然一笑,食指輕輕挑著對方的下巴,尖著聲音說:“聶妹妹啊,臉色這麽差,昨晚是欲求不滿還是縱欲過度啊,速速從實招來。”
聶染青笑罵:“滾。”
沒想到午飯吃得也十分不自在。
姚蜜正八卦著最近某女星的感情史,聶染青就接到了陸沛的電話。
姚蜜湊過來,看了看來電顯示,裝作恍然大悟了一下,接著就被聶染青敲回去安安靜靜地吃菜。
電話又響了兩下,聶染青還是接了起來。
陸沛這次說話直指要點:“我想和你當麵談一些事。”
“什麽事?”
“昨晚聶染兮是不是找過你?她說的不是真的。三年前發生了什麽,我親自告訴你。”
聶染青輕輕摸著光潔的玻璃,說:“你不是一向不肯告訴我麽,現在怎麽就可以了。”
陸沛沉默半晌,聲音變得又低又緩:“原來的那些事,我一直認為你不知道也許更好,你怨我就怨了,就算是恨我要死,那也是我一手釀成的錯。可是我今天忽然覺得,如果就這麽讓你蒙在鼓裏,你永遠無法從過去解脫出來。”
聶染青沉默半晌:“換個話題吧。”
陸沛歎息一聲,說:“你又不想提這個了。”
“我是不想提,掛了吧,再見。”
那邊遲遲沒有回音,聶染青從一數到三,然後掛掉電話。
陰沉悶熱了兩日,T城在下午總算下了雨。外麵雲譎波詭,大白天卻黑暗得如同潑墨。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窗外的轟雷陣陣上,聶染青在講台上歎了口氣:“得了,下節課我們課程加快一點,現在下課吧。”
下麵學生哄笑,接著一片歡呼。
提前下課了半個小時,離習進南來接的時間還有不短時間,聶染青想打電話給習進南,讓他提早過來,想了想又作罷,他倆今天還在冷戰中,萬一某人在開極重要的會議,或者是約見客人,那她豈不壞了事。
她和姚蜜在學院樓辦公室裏有一搭沒一搭說話,五分鍾後卻再次接到了陸沛的電話。
陸沛這次說話更加直接:“我在你學校北門,你在哪裏?”
聶染青很驚訝:“你來這裏做什麽?”
“你在哪裏?”
“你想幹嘛?”
“你在哪裏?”
最後還是聶染青屈服:“學院樓。”
姚蜜站在窗口看外麵,等雨勢變小,忽然指著不遠處,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哎,那個人,不是陸沛嗎?”
陸沛穿著件淺色襯衫,因為雨水的關係,衣服緊緊貼在身上,頭發也是粘在臉上,正渾身濕透朝學院樓走來。聶染青跟過去看,拿了把傘立刻轉身下樓。
姚蜜一臉我就是看看的表情跟上去。
雨勢很大,學院樓內的教師本就不多,來往的更少。陸沛朝著她們走過來,直到在她麵前站定。他的褲管還滴著水,整個人狼狽不堪。停在台階下麵不肯再移動半步。
聶染青眉頭鎖起來:“雨很大,你進來。”
陸沛卻紋絲不動。她試圖拉他進來,陸沛卻欲反抓住她的胳膊,聶染青一下子躲開,並且後退了一大步。
姚蜜本來隻是站在一邊觀戰,卻笑了起來:“陸沛,你何必這麽不幹脆,你這不是威脅人麽。你以前可從沒有這麽做過,以前你意氣風發,想拋棄什麽就拋棄什麽。我們染青沒有你鐵石心腸,不過也不會任人欺負。假如你想以自虐來贏得同情和原諒,那你就盡情自虐吧。習進南就快到了,到時候你讓她怎麽處理?你現在到底想幹什麽,麻煩一次講清楚好不好?”
聶染青沒什麽表情,將傘遞過去,冷淡開口:“這裏是學院樓,不適合談話,你回去吧。”
陸沛握住傘,同時握住了她的手腕。
聶染青下意識要抽回來,被陸沛拽得更緊。
姚蜜卻忽然拉了拉她,話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來:“習進南。”
雨水把一切都衝刷得模糊不清,五米遠的地方,聶染青隻能看到一個頎長的身影,表情十分模糊。
聶染青頓了頓,立刻將手抽了回來。
她看著他一步步走過來,身體莫名緊繃。
習進南在她身前站定,目不斜視,甚至是微微一笑:“渾身都濕透了,你就不覺得冷?”
聶染青仰臉看著他,他帶著清淺的笑,卻讓她莫名感到了一種滔天的怒意。習進南牽起她的手,直接把她拖進自己的傘裏,衝著姚蜜微微點頭示意:“抱歉,先走一步。”之後便不由分說地摟著聶染青朝車子走去。
聶染青回頭,姚蜜正單手放在胸前,微微欠身,衝她對口型:“阿彌陀佛。”
聶染青剛剛坐進車子,就打了一個噴嚏,習進南看了她一眼,抽出兩張麵巾紙遞過去。聶染青的頭發濕嗒嗒地貼著額頭和脖頸,難受得要命,習進南看著她,也不說話。
他倚著靠背,手指在方向盤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半晌才緩緩地問:“陸沛為什麽會來找你?”
他的目光裏有逼迫人的力量,寒意絲絲滲出來,聶染青心下一凜,剛要說話,卻在此時收到了一條短信。
打開,竟然是姚蜜的,上麵隻有四個字:自求多福。
聶染青啼笑皆非,笑容還沒來得急收回去,一抬眼就又碰上習進南冰霜般的眼神。她暗自吸氣,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他隻是說要告訴我三年前的事。”
習進南的嘴角掀起一縷嘲諷的笑意:“忍不住了是麽。”
“什麽?”
他再不說話,發動引擎,車子迅速衝了出去。
習進南這次是明顯的生氣。從進了家門到她洗完熱水澡出來,再到喝完薑湯,他一直都沉冷得讓人難以接近。他坐在沙發上,手裏拿著本雜誌,但明顯心思不在上麵——一刻鍾內,他甚至連一頁都沒看完。兩人先是離得很遠,後來聶染青想了半天,坐到離他不到十公分的地方,而習進南隻是看了她一眼,然後就大步朝書房走去。
聶染青仰頭看了看天花板,呻吟一聲,倒在沙發上,無比希望時間能倒流,曆史能改變。
到晚上睡覺的時候,聶染青突然發起高燒。她身體一向健康得很,發燒這種東西基本離她很遠。去年的流感爆發,習進南都被輕微傳染,她喝了幾袋板藍根硬是撐了過去。誰知道最近體質虛弱到這種程度,淋個雨都能發燒至三十九度。她緊緊閉著眼,趴在床上一動不動,薄被緊緊裹在身上,習進南看出不對勁,叫她,她隻覺得嗓子又幹又疼,如同鈍刀在一下下地割,一句話都不想回答。
習進南低歎一聲,把她打包得嚴嚴實實去醫院。雖然剛剛下完雨,外麵很清涼,可聶染青被包裹得太嚴實了,帽子下的頭發都快要滴出汗來。
聶染青捂得難受,小聲說:“我熱。”
很可惜,她的身體不配合,剛說完就打了個哆嗦。
“忍著。”
聶染青扁扁嘴,不敢再辯駁。
掛號,問診,輸液。聶染青剛想轉轉眼珠,就覺得太陽穴突突地疼得厲害,隻好在病床上閉目養神。
發燒後嘴幹裂得厲害,她舔了舔嘴唇,接著就聽到門開了又關上,再睜眼,習進南已經出去了。
聶染青把被子掀開一角,看著尖尖細細的針頭,液體不斷流進去,頓時覺得頭皮發緊,立刻把被子蓋上。她對針頭有種恐懼感,雖然很輕微,不至於暈眩,但是依舊會覺得難受。剛剛小護士給她換藥瓶的時候明顯心不在焉,她的血管一向很清晰,可小護士竟然會紮錯,聶染青本來眼睛閉得緊緊的,感覺到刺痛一下子叫出來,手都差點彈起來。看著臉頰緋紅的小護士,聶染青十分怨憤,再看一眼習進南,結果那個人隻是單手支著下巴站在窗邊,一動不動,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們這邊的手忙腳亂。
於是聶染青更加怨憤。
有人推門進來,聶染青悄悄掀開半隻眼皮偷覷,習進南正在關門,依舊沒什麽表情,但是手裏多了一個保溫杯。聶染青立刻閉上眼。
接下來就有人輕輕拍著她的臉頰,聲音清清冷冷的:“喝點水再睡。”
聶染青再次在心底歎氣,半撐著起身,習進南幫她墊起枕頭,她捧著嶄新的保溫杯,乖乖把水喝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