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6|喬晚活了
喬晚其實也曾經想過, 要是自己哪天不小心領了盒飯,會是個什麽樣的死法。
人固有一死, 或重於泰山, 或輕於鴻毛。
活了四十多年,她還是有點兒中二熱血之心的, 最理想的死法就是死得其所, 死得有價值點兒, 為了天下大義英勇犧牲啥的。
但絕不會像現在這樣, 無聲無息地死在某個秘境裏, 無人問津, 甚至沒有人知道她死了。
他們可能認為她還活著, 她失蹤, 她畏罪潛逃,但絕不會想到她已經悄無聲息地死了,屍身就在這無人踏足之處日漸腐爛。
這種被遺忘的感覺, 糟糕極了, 幾乎又讓她想到了曾經還沒下山的時候。
她不想死。
眼前是一片模糊的黑暗,她好像被困在了這無盡的黑暗之中,進不得, 退不得。
原來這就是死嗎?喬晚愣愣地想。
不是每個修士都有那緣分成鬼修, 像她這樣的,或許就是真的掛了吧?
本來,喬晚還以為麵前這片黑暗隻是暫時的,用不了多久, 指不定就會有什麽黑白無常出現,帶她往生。
她從一開始的不接受,嚎啕大哭,到現在的木然,靜靜地等了很久,都沒等到黑白無常、死神這種生物的出現。
難不成黑白無常又把她給忘了?喬晚默默地想。
然後又等了很久,不知道等了有幾天幾夜,眼前還是那片黑暗,再等下去,喬晚覺得自己就快瘋了,沒幽閉恐懼症都得憋出個病來。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眼前這片黑暗終於出現了轉機,不知從哪兒漏出了一線光,照亮了這片黑暗,光線很黯淡,卻很溫暖,好像在牽引著迷路的亡魂。
喬晚茫然地抬腳跟上了這縷光線,一直走,一直走,漸漸地,這縷光越來越亮,潔白的溫暖的柔和的光線幾乎將這整個黑暗的空間都占據了,在她前方出現了條陽光鋪就的甬道。
在那甬道盡頭好像傳來了個溫和的男性嗓音。
他在說:“阿晚,對不住。”
“是阿爹對不住你。”
她哪兒來的爹?喬晚懵逼地想。
她爹就倆,一個被天降正義,還有一個就是那所謂的魔域戰神蘇不惑了。
不過雖然人人都說她是魔域帝姬,喬晚依然對這身份沒什麽實感。
但這嗓音太溫柔了,她迫切地想要見到人,不論這人是誰,哪怕這人是鳳妄言,她都樂意和他把臂言歡。
於是,喬晚義無反顧地跟著這個嗓音,繼續往前,終於在陽光盡頭看到了模糊的身影。
穿著一身很樸素的,洗得有點兒發白的青袍,烏發很長,束成了個低馬尾垂在肩頭。
這身影很高大,看著還有點兒眼熟。
似乎是察覺到了他身後的腳步聲,男人停下了腳步,好像耐心地在等著她跟上。
喬晚跟了上去。
男人這才領著她繼續往前走,無聲,卻透著股難言的溫和和溫柔。
男人走過了長長的甬道,突然消失了。
喬晚正想請這位前輩等一等,冷不防也一腳腳踩了上,然後隻覺得腳下一空,瞬間咕嚕嚕滾了下去。
失重的感覺突然襲來,喬晚猛然睜開了眼!!
一睜眼,眼裏就撞入了張陌生卻熟悉的臉。
這是個看上去約莫三十上下的中年男人,溫和俊秀的眉眼,頜下生著淡青色的胡渣,帶白金鏈子的單片眼鏡,鏡片下的眼正溫和又包容地注視著她,像是陽光灑落在身上一樣,暖洋洋的。
這……這是?
喬晚懵了半秒,意識猛然回籠,心念電轉間,已經失聲喊了出來。
“孟……山長?!!”
這不是之前她在那間棋室看到的不平書院孟廣澤山長嗎?!
難道說由於她太廢,還沒帶著不平書院走向偉大就直接領了便當,這位山長前輩來找她算賬來了?
但這位山長前輩看她的眼神,卻有點兒不一樣,那溫和滄桑的眼裏好像含著點兒其他的感情。
不……這位前輩,你為啥要這麽深情脈脈地看著我。
好像沉默了很久,又好像隻有一瞬,男人臉上終於露出了點兒包容而又無奈的微笑:輕輕喊了一聲:“晚兒,你醒了?”
“身上的傷怎麽樣?還疼嗎?”
“晚兒。”在喬晚震驚的目光之下,這位孟廣澤前輩莞爾,露出個有點兒無奈,看上去沒柔和沒脾氣,又很好欺負的笑容,“你放心,我是你爹。”
“我是你爹,”男人想了想,補充了一句:“既是孟廣澤,也是梅元白,還是蘇不惑。”
喬晚有點兒茫然地抬起眼。
這個時候,喬晚終於意識到了,自己或許,並沒有死。
四周不再是那片純黑的空間了,她如今正躺在在崖下的深潭邊,飛瀑倒掛,飛珠濺玉,陽光曬在身上,很溫暖。
比起自己沒死這個事實,更讓喬晚震驚的是這位傳說中的孟廣澤前輩出現在了麵前,對她說,我是你爹。
我勒個去!回過神來,喬晚瞬間驚悚,這是什麽操作?!
她沒死??
而這位孟前輩還劈頭蓋臉地直接來了句我是你爹?
“你是……我爹?”喬晚愣愣地複述了一遍,一個“爹”字在喉嚨裏轉了一圈兒,沒好意思說出口,最後還是換成了個“前輩”。
“前輩……你……你沒死?”
男人身軀很高大,肌膚是溫暖的血色,看上去不像是一個亡魂該有的樣子,沒有任何死氣。
“算不上死,也算不上活著。”這位自稱是她爹蘇不惑的,不平書院山長孟廣澤露出個柔和的笑:“隻是臨死前一縷神識寄生在了你的識海。”
“這幾十年來,你一直覺得困惑吧?”孟廣澤溫和地說,“存不住靈氣,修為寸步不前。阿晚,我要跟你道歉。”
“這些年來我神魂受困於你識海,由於神識受損嚴重,不得不吸收你的靈氣化為自己所用。直到今天,機緣巧合之下,才總算能脫出識海,與你相見。”
這不就是傳說中的識海裏有個老爺爺嗎?
那之前她存不住的靈氣,總是聽到的若有若無的聲音,其實就是孟廣澤,也就是她爹蘇不惑?
“是……”喬晚幾乎驚慌失措,頓了頓,又茫然地問:“前輩你救了我?”
或許在地府門前繞了個圈兒,喬晚的思緒難得比之前清醒了不少。在這話說出口的刹那,之前那些隱約而模糊的線索,在這位本該死去的孟廣澤山長出現的同時,就已經串聯了起來。
為什麽李判當初會救她這個陌生的後輩,為什麽要悉心栽培她,讓她當山長。
如今好像都有了解答。
這一切都是因為她是孟廣澤的後人。
但麵前這個男人是自己爹?
看著麵前這個修眉潤目的中年男人,喬晚反倒生出了點兒緊張和不自在。
一是因為麵前的男人他太年輕了,除了眼角細紋能看出些年齡,他年輕的仿佛不像是個已為人父。
如果他真是蘇不惑,這就代表著對魔域,甚至是修真界而言的那個輝煌的傳說站在了自己麵前。
和想象中戰無不勝的輝煌戰神不一樣,她麵前的男人,看上去就像一個再普通落拓不過的儒修,夫子,溫厚寬容。
喬晚發自內心地覺得壓力很大,無法麵對,不敢直視。
至於這第二個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
如果孟廣澤真是她“爹”的話。
“多謝前輩救命之恩。”
喬晚抬眼,看向麵前的男人,突然做出了個讓孟廣澤都微感驚訝的動作。
她抬起了傷重的身子,朝他跪了下來,嗓音艱澀:“但我或許不是您女兒。”
聽到這話,男人臉上的驚訝之色反倒盡數收斂了,依舊溫和地看著她,那目光醇厚得如同陳年的老酒。
喬晚頓了頓,嗓音有點兒僵硬,不敢去看男人的反應:“您女兒的身體或許被我占據了。”
穿了四十多年,這還是她第一次對外說出這個秘密。
“您聽說過……穿越嗎?”
如果她麵前的這位前輩真的是她爹,那也不是她喬晚的“爸爸”,而是原主的父親。
她隻是個穿越而來的西貝貨,沒有辦法,心安理得地占據了對方女兒的身體,還享受著這位父親的關懷。
但沒想到這位前輩隻是笑了起來,他笑起來時,眼角有很淺淡的細紋堆在了一起。
他看上去真的很年輕,好像隻有三十上下,但這雙眼裏好像沉澱了血和硝煙,但統統又歸入平靜和沉寂,隻有眼角的皺紋才依稀透露出,他已經活了很久很久了,眉目被風霜柔和,被歲月雕琢。
“我知道。”
孟廣澤好似渾不在意地抬起了手。
溫暖而寬厚的手掌落在了她發頂,他嘴角浮出了點兒微笑,眼裏流露出了點兒懷念之色。
“你並不非我所生,隻是我在多年征戰中無意間遇到的漂泊的異世孤魂。”
喬晚震驚地睜大了眼。
“這孤魂不屬於這個世界,於是,我救下了這個孤魂,悉心培育,用自己的血肉為她打造了一副肉身。”
“這就是你。”
他知道他是穿的?!!
那個……漂泊的,異世界的孤魂就是她??
但男人好像沒打算繼續說下去了,他隻是看著她,將四肢僵硬的喬晚納入了懷中。
“我想,這個時候,你或許需要一個擁抱。”
“阿爹想說,沒事了,這麽多年委屈你了。”
置身於男人溫暖的懷抱中,喬晚瞬間僵硬:“多……多謝前輩。”
但嗓音卻不受控製地啞了。
雖然知道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了,她甚至無法接受這男人就是自己的爹。
她想象中的爹不是這樣的,她真正的爹,或者說,她爸,應該就是個普通而平庸的中年男人,或許還有啤酒肚,每天晚上在小區樓下遛狗。
她沒有辦法將麵前這男人視作她爸,但當被人攬入懷中,依靠在男人寬闊的肩頭的時候,喬晚還是忍不住哽咽了。
在被一劍捅穿腰腹的時候,她的確在祈求,希望能有個人能來救救她。
妙法前輩,馬前輩,李判前輩,伽嬰,大師兄……甚至是……周衍,但在這片死寂的黑暗中,沒有任何一個人,她終於絕望了。
“這與前輩無關,隻是晚輩……沒用。”
孟廣澤眼睜睜地看著,這一看就格外凶殘不好惹的姑娘,將臉埋了下來。
臉上還沒什麽表情,但眼裏兩行熱淚頓時滾了下來。
這是活著的感覺,活著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
少女身上還帶著幹血,半張骨麵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遺落,露出猙獰的麵目。
到了這個份上了還不忘客套。
孟廣澤看了她一眼。他唇間忍不住溢出了一聲憐惜又無奈的歎息,輕輕拍了拍喬晚還僵硬的脊背。
“你不必說謝,阿晚,你是我女兒,做父母的,並不會因為女兒或是聰明不聰明,有用或是沒用,而改變自己的態度。”
因為你是我的孩子,我的血脈,所以我會無條件地愛你。”
“當初我救了個漂泊的魂魄,我沒有家人,你是唯一能撫慰我孤寂的家人,是我的希望,我的光明。”
“晚兒,你不必害怕,不必擔憂,你就是阿爹的女兒,是生命贈予我的禮物,是我獨一無二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