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這還得從她和裴春爭鬧掰的那天講起了。


  當時大師兄給她留了點兒麵子,也給她留了點兒一個人獨處的時間。


  大師兄走後,喬晚就這麽把自己裹在了被子裏。


  太難受了。


  她傷口未愈,一躺下鼻血就汩汩地往下流。喬晚趕緊又抹了把血,努力吸了吸鼻子。眼淚鼻血混作了一團,血漬呼啦的。


  最後是怎麽睡著的,她也不記得了。


  喬晚迷迷糊糊地就睡了過去,一睜眼,發現自己一腳踩進了別人的夢裏。


  這些夢千奇百怪,各不相同。


  她看到了修真界著名的高富帥,同元真人,正蹲在地上,背對著她,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喬晚走過去一看,才發現同元真人正蹲在個小水池邊。


  同元真人是個和她師父老人家差不多的劍仙,平常總是戴著一條白色的抹額,一樣的高嶺之花,冷峻而不可直視。


  而現在,同元真人摘了抹額,神情看上去有點兒哀傷。


  水池中清晰地倒映出他後移的發際線。


  喬晚:……


  她是不是撞破了什麽不得了的秘密?

  就在這個時候,劍仙同元真人好像察覺到身後有人,猛地轉過頭去,疾聲厲色地大喝一聲,“誰?!”


  喬晚腳下一空,整個人跌落了下去。


  她像沒有終點一樣,一直往下落。


  在墜落途中喬晚看到了,修真界那個烈日教的瓢把子鄒陽舒其實是個哭包,每次打架輸了,都會躲在夢裏哇哇大哭。


  那個打架超級厲害的甘戰上人,少年時曾經被一個凡人小蘿卜頭暴打了一頓,縱使他現在斬妖除魔像砍瓜切菜,也依然忘不掉被小學生暴打了一頓的心理陰影。


  雲煙仙府的芙蓉神女其實是個有大胸和大唧唧的扶她,因為胸太大,芙蓉神女一直很苦惱,夢裏他(她)才能丟掉女神包袱,把胸放在桌子上,愉快地喝茶。


  她上一秒剛禮貌地踏出一步,下一秒就被人用刀光、劍光各種亂七八糟的法術又打了出去。


  喬晚突然就看開了。


  看來大家都活得挺不容易的。


  懷著這樣的想法,她落地了。


  這一次,她站的地方是一處平原,平原寬闊無盡,一直延伸到遠處的大海。


  平原與海上的天空,呈現出涇渭分明般的兩種不同色彩來。


  平原上的天空,鋪展著大片綺麗的火燒雲,而海麵上的天空卻翻騰著一陣詭譎古怪的烏雲。


  在紅與黑的分界線上,懸掛著一輪正在徐徐落下的夕陽。


  在平原正中央,是一棵巨大的菩提樹。


  她身前漫著一陣白霧,將眼前的一切都籠罩在了一片朦朧之中。


  喬晚試探性地往前走,一直走到菩提樹前,透過霧氣,隱隱約約地看到樹下趺坐著一個男人。


  她剛走近,男人就發現了她的存在。


  “嗯?”


  對方尾音輕輕一揚,厲喝道,“是誰在此處?!”


  這人的嗓音如古刹鍾聲,清正威嚴,還自帶回音效果。這佛門禪音,當頭一下把喬晚震得有點兒發懵,鼻血跟著又淌了下來。


  喬晚一抬眼,好像隔著濃霧,對上了一道清厲的目光。


  隔著濃霧,她也不太清楚男人究竟有沒有看見她的臉,但能感覺到這道目光落在了她身上,從頭到腳將她打量了一遍,連修為也都讓人掀了個底朝天。


  這一次,對方沒丟出什麽刀光、劍光擦著她頭皮飛過去。


  她看不清對方長什麽樣,但喬晚能感覺到一點兒屬於佛門的清正之氣,霧氣裏散發著點兒淡淡的金光。


  這個夢應該屬於佛門哪一位前輩。


  察覺到這位前輩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喬晚行了一禮,剛準備開口,結果剛剛哭太久,她胸前一陣抽抽,沒緩過氣來,還在不停地打哭嗝。


  “在……嗝……在下……是……”


  喬晚一邊說,一邊呼哧呼哧地直抽抽,“昆……嗝……昆昆山派的弟子……不……嗝……不慎誤入此地……”


  佛者:……


  太糟糕了。


  她越想冷靜下來,這哭嗝反倒就越響亮。


  喬晚難過地想,她還沒這麽丟臉過。


  想到少年發紅的雙眼,冷冷的目光,又想到那盞兔子絹燈,喬晚覺得委屈,眼淚又掉了下來。


  反正隔著濃霧,對方也看不清自己長什麽樣,喬晚幹脆自暴自棄地坐了下來,哇哇大哭。


  佛者皺了皺眉:“你為何而哭?”


  喬晚:“嗚嗚嗚嗚……嗝……”


  佛者眉頭皺得更緊,耐下性子繼續問:“發生何事?”


  喬晚飆出兩道海帶淚,哭得更大聲了,一邊哭,一邊響亮的回答:“嗚嗚嗚嗚……我……嗝……我失戀了……”


  佛者:……


  喬晚:“嗚嗚嗚我好慘,我爹被天降正義,我娘不要我,我哥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這都是什麽顛三倒四的胡言亂語?


  佛者再度皺眉。


  喬晚:“我還被人欺騙了感情嗚嗚嗚,他們都把我當替身……我命好苦嗚嗚嗚……”


  雖然不明白她在說些什麽,佛者還是耐著性子等她哭完了。


  濃霧中的少女,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好像當真有什麽傷心事。


  佛者斂眉沉思。


  喬晚哭了足足有一盞茶的時間,全發泄出來了,才終於感覺好多了。


  想到麵前佛者還看著呢,她趕緊擦了把眼淚,恢複了平常謙遜守禮的模樣。


  “抱……抱歉,”喬晚抽抽鼻子,恭恭敬敬地又躬身行禮,“方才是晚輩失態了。”


  佛者不甚在意地答:“無妨。”


  夢境都是極其隱私的。


  回過神來後,對於闖入他的夢裏這件事,喬晚有點兒歉疚,對方似乎也看出了她的歉疚,卻沒怪她。


  非但沒怪她,看她這一副蔫了吧唧的狀態,還幹脆為她說起了佛理。


  “我雖不知曉是何事使你如此傷情,”佛者沉聲道,“但你須得明白,有漏皆苦。而這一切煩惱業障,本來空寂,莫要作繭自縛,折磨了自己。”


  這個前輩是個溫柔的好人呢,雖然說話的語氣嚴厲了點兒,讓人不太敢冒犯。但被她這麽闖入夢境,非但沒生氣趕她走,反倒接納了她,還等她哭完了。


  雖然現在她心思根本不在佛理上,喬晚還是很認真地聽他說了下去。


  這位前輩,嗓音威嚴尊貴。


  還……還挺提神醒腦的?


  至少,她現在靈台清明,心情平複了不少。


  她看不清這位前輩的模樣,隻能看見他藏藍色的長發,胸前一千零八十顆無患子佛珠,和青色的袈裟袖口,那時隱時現的眉眼,寶相莊嚴,美豔到以至於帶了點兒鋒銳,像薄紅色的刀鋒上漾出的光,掣開了旖旎的花色。


  喬晚想再看清楚一點兒的時候,那霧又慢慢地聚攏成了一團。


  喬晚猜,這霧氣或許是麵前這位前輩的意思。


  畢竟高人嘛,一般都不太樂意以真麵目示人的。


  對方不願將自己真麵目暴露在人前,喬晚也乖乖收起了自己的好奇心。


  不多看,也不多問。


  突然,眼前的白霧、菩提樹和平原都在急速退去,她醒了。


  呼啦一聲輕響。


  寒鴉拍打著翅膀,從洞府外飛過。


  喬晚猛地從這初見麵的回憶中掙脫出來,再次抬眼看向了鏡子裏的自己。


  鏡子裏的少女頂著個大蝴蝶結,睜著一雙黑黝黝的眼睛,麵無表情地回望。


  雖然修真界的女修士們有靈藥養護,大多膚白貌美,但像她這麽能折騰得畢竟還在少數,就算有靈藥護著,臉上還是新傷疊舊傷。


  女孩子嘛,大多都是愛美的。


  喬晚也不例外,她麵癱著臉,認認真真地扶正了自己腦袋上的蝴蝶結,又湊近了看了眼臉上的劃痕,上次戰鬥遺留下的傷疤已經淡得快看不見了。


  給自己上了藥,拉了拉衣領,擋住了脖子上的傷疤之後,喬晚也沒耽擱,坐在石床上,再次入靜,檢查自己體內的傷勢。


  鳳妄言是天生的凰族,一生下來就是金丹修為,修煉也是順風順水,信手拈來的事。


  投胎是一門技術活兒,喬晚承認自己羨慕嫉妒恨也勉強不來。


  她才積攢了沒多久的靈氣,經過今天這麽一場無妄之災,又給他打散了,喬晚一邊耐下性子,以靈力緩緩修補傷勢,另一邊再重新夯實地基。


  可能是因為舍血在前,又被鳳妄言掐著脖子拎起來在後,這麽一通忙活下來,她竟然真的靠著石壁睡著了。


  喬晚其實沒想過能再見到那前輩。


  畢竟,她和這前輩快有半年沒見過麵了。


  她每天用入靜代替了睡眠,而那前輩顯然也沒閑情逸致天天睡覺。


  能不能見到這前輩,純粹是看臉。


  臉好,能見一麵,聽這前輩說說佛理,臉黑的話,小半年都不定能碰上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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