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愁倚闌令
昊娘說“我跟左秋香的接觸就隻到這裏，不曾想暴雨之夜、天明之後，便驚聞她們姐妹倆、兩處宅院滿門被屠的消息！至於案發當晚到底發生了什麽我也很想知道卻無從知曉”。然後她轉頭看了看窗外“天色不早了，我該去做飯，不能讓你們來的第一天，晚飯就餓肚子！若大人你明天還有空，不妨聽我將她們幾個的故事一一道來！”
老一和小一對視了一眼，“今天昊娘跟他們講述了她了解的左秋香是個什麽樣兒的人，這對他們推演案情是至關重要的線索，自從當事人都死亡之後他們已經無從知曉，所以應該多聽昊娘講講！”
老一起身對昊娘行禮道“有勞昊娘了，且讓姑娘們去給你幫忙吧！我們明早接著聽你講她們的事。”
第二日一早，所有人像是專門等著昊娘傳授知識一般，早早齊聚在廳堂裏，吃過早飯，昊娘就開始繼續講述：
“我的店開張第五天——之所以我會記得特別清楚是因為那天很熱，才不過暮春時節，柳絮就已經漫天飛舞。早上開張之前都要用雞毛撣子把所有陳列的貨品清掃一番，才能把上麵的毛毛絮絮都撣幹淨。”
“到了日頭偏西，蒸騰的熱氣漸漸消散，這時有一個弱柳扶風的中年美婦一步三喘捧心而入，進到我的店裏麵。我在屏風後聽見動靜，側頭看時，隻見這位中年婦人樣貌端莊，生著一張瓜子臉，睫長眼大，皮膚白晰，容貌甚是秀麗；身材苗條，弱質纖纖；她的秀麗容貌中帶有著些許嫵媚，撫媚中又帶著一點憂傷，仿佛在思念遠方的親人……’”
“她進入我的店中，尚不曾開口先就喘成一處，我忙從屏風後疾步走出，扶著她此時冰涼的手，將她扶進內室坐下，替她輕拍後背順氣。良久，她的喘息才均勻，臉色不似剛才煞白，我這才替她斟上一杯溫水。她輕輕抬了抬身表示謝意，慢慢啜飲了半杯溫水，才及開口。”
“我聽她細弱、溫軟的語調，也放慢了語速，輕柔的發問，‘聽夫人口音好似不是本地人……’她操著一口吳儂軟語巧笑倩兮，‘夫人你聽出來了……我祖籍原是江南人氏，後家道中落，父母思及我天生體弱不比其他姐妹能吃得了苦，才同意了下嫁給此地的一位富商之子為妻，就是希望我婚後能夠得到很好的照顧，日子過得不要太艱難。嫁夫隨夫、於是出嫁之後我就跟著夫家到此居住，至今已經快二十年了！’我見她嫻靜時如嬌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加之她剛剛提到打從娘胎裏帶來的不足之症，真是病弱西子，我見猶憐啊！”
“我又讓這位中年婦人慢慢喝下一些水，在我這裏再多休息休息。誰知她卻對我擺手‘我並非路過你這裏，因發病才隨意走進你店裏的，而是親自試用過了你家的東西，覺得好，特意來你家店裏瞧瞧的！這不，等到天氣不太熱了才出門’！”
“我有些驚訝於她的消息竟然如此靈通，算上今天我也才不過開業五日，怎麽就能受到如此青睞？不由的再次打量起她的妝容來。”
“我輕輕側目，看過她用唇抿過的茶盞，並無留下口脂的髒汙，心說‘果然’——是我家售賣的口脂。可是，幾天來她並不曾出現在我的店裏啊……於是我便要發問”。
“她見我要問，作勢就先自己開了口。‘我現在用的是你家的東西沒錯，乃是生意上的朋友所贈。她不僅送了我你家的物什，還跟我提起了你，對你更是大加讚賞。我這個朋友啊，平時不怎麽誇人的，倒是時常聽她刻薄別人；本地能被她誇獎的人，掰著手指頭數算上你也不超過五個！’”
“‘你家的東西我用來上妝，著實不錯！即便在江南的時候我也不曾用過比這更好的：塗抹的時候質感相當細膩，上妝之後也不幹燥，更不會脫妝！我過去隻聽母親提起過卻從來沒機會用到過這種傳說中的女人裝扮之物。我就開始好奇，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奇女子，才能有這麽好的手藝？莫不是曾經在宮中伺候貴人們的師傅、攜著為宮中專供胭脂水粉的手藝來到我們這個天高皇帝遠的小城郭了？’”
“對於她提出的這個問題我笑著回答‘可能隻是碰巧吧，而且……’我說‘被皇族惦記上也未必就是好事兒！還是在這鄉野做點小買賣，隻要能夠養活自己足矣；至於名氣什麽的，還不如能夠呼吸自由的空氣讓人更加身心愉悅……’”
“她聽到我的回答，睜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我能理解，對於並非從小在京中長大、出身沒落官宦人家的人來說，投身仕途才是正道。隻有不斷的往上爬，越接近權利的核心才是成功的表現！而對於我這種想要反其道而行之的思維她覺得簡直不可理喻！”
“她本欲‘糾正’我的不正確思維，無奈一時氣急，又開始呼吸困難起來；我忙打住這個世人眼中成功與失敗的話題，繼續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幫她順氣。”
“良久之後，她終於把氣喘勻了.我趕緊問她，‘你可有隨身帶著藥，剛才呼吸困難的時候不能讓你喝水更不能送服藥丸，現在好像呼吸平複了，有藥就趕緊服下吧！’”
“她無奈的搖頭，‘我這是從娘胎裏就帶來的過敏之症，每年春夏交替之際最是嚴重！因為各種細小的粉塵：諸如花粉、煙塵、柳絮之類在這個季節簡直鋪天蓋地彌散在四周圍，這都是引起我哮喘的誘因，尤其這柳絮最為煩人。所以通常這個季節我都閉門不出，在家靜養，生意什麽的也都交給相公和兒子打理……不幸的是去歲我家相公得了急症，棄我們孤兒寡母於不顧、沒幾天就撒手人寰了……”
“我一聽要引出她的傷心事，著實不忍，便勸道‘夫人節哀，人的命數天定；好在你膝下有子，想來應該也是個懂事的公子……’”。
她繼續無聲歎息“我相公原是個富家子弟，到我兒子這一輩已經是家族三代單傳，所以無論是我相公年輕時還是我兒子幼年都備受嗬護，再加上他們從小身處富貴鄉自然沾染不少富家子弟紈絝的習性。所以自打我嫁入他們家，生意上的事就一直是我在內操持，謀劃，我相公不過是個樣子擺設，出去要個賬、買賣定了蓋個印記由他出馬，其餘諸事都是我在決斷！相公在世時候我就羨慕他這個甩手掌櫃、富貴閑人當得自在，心中略有微詞，誰知道他離世後現在連這些事也須得我指派人手去做，可是人心隔肚皮、誰都無法獲得我全心的信任！ 我現如今實在勞力勞心啊……”
“我聽聞這話，心生疑惑，問道‘府上不是還有大公子嗎？’她就是聽了我的這話，苦笑的更厲害了說‘過去相公沒什麽本事，但至少從公婆做主把我娶進門開始就跟他約法三章，家中諸事都要聽我的，相公對我言聽計從、也從未衝撞過我；可是他如今去了。我的兒子啊，不光不省心，還事事不聽我勸告，有時候隻聽信旁人讒言、專門跟我對著幹！我們家的生意實在讓我心力交瘁，真想哪一天撒手不管了……。可是氣頭過了，轉念一想，如果我真的也撒手人寰了，這麽大的家業用不了幾年就得讓無知小兒敗光！所以我還得撐著，能撐多久算多久，直到給他找到個像我當年一樣知書達理、識大體的好姑娘做兒媳婦，我才好慢慢卸下這個擔子，把家業傳給下一代……’”。
“我聽著甚是心酸，做女人的真是‘為母則剛’！一提到孩子，就是再柔弱也必須要堅強！於是我隻好轉換話題，問：那不知是何人向夫人引薦了我的小店，和我的貨品？”
“是街對麵綢布莊的老板娘左秋香啊！”
“我這才恍然大悟！這位夫人繼續給我解釋‘我是她們家綢布買賣最大的客戶，我們也算是財力相當。她與我有生意的往來也不止兩三年了，開始是因為買賣，一來二去時間久了，大家因著都是女人、行商不易，又脾氣性格相投，就成了無話不談的好閨蜜。別人都說她是潑婦，但深入了解才會發現她是個很不錯的人！性格豪爽夠義氣、會設身處地的為別人著想、人也挺善良！”
“每年的這個季節，她知道我的這個頑疾，就會拎著很多生活必須品到我家去看望我，順便跟我講講最近市井發生的新鮮事！這不，今年她送給我的胭脂水粉就是從你家采購的，我因為對粉塵過敏，素來不愛用這些個，但是她告訴你，你這裏自製的跟以往我們能買到的胭脂、口脂都不一樣；然後還親自為我上了一次妝，讓我也切身體驗了一下你家的東西，她一邊給我上妝一邊就提到了你，她對你的評價很高哦！打個比方，她提到了你十次，卻沒有一次是含著貶損之意的。所以我才決定身體合適的時候來拜訪一下‘她口中的這位好姐妹’！不然，你當我是那麽隨便的人，輕易就會跟陌生人講起我家中隱私的嗎？”
“我從別人口中輾轉聽到左秋香對我的評價倒是不好意思起來；我拿起自己麵前的茶盞輕輕喝了半盞茶，想到我相公的拿來調配的秘方中有幾味純天然植物是具有止咳平喘功效的！於是我略帶興奮開口對她說‘如蒙夫人和左老板不棄，我可以為你調製出適合你專用的胭脂水粉；敷於麵上、塗抹於嘴唇上，不但不會引發你的過敏症狀，反而有助於平複你的哮喘、具有止咳平喘的功效’！”
“這位夫人一聽，立時眼中放出光來。我說，‘我們可以移步二樓詳談，夫人不妨把自己的病症給我描述的更加具體一些！’這位夫人立馬起身，隨我上了二樓，似乎連腳步也比剛才輕快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