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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於心之亂

  天空已經由紫紅色漸變成了暗藍色,孤零零的皓月當空,繁星見憐,紛紛現身。


  溪辭將蠟燭燃起,把燈罩套上,整間書房被暖暖的光填滿。


  沉舟坐在她的對麵,幫她把所有鑄造圖都細細看了一遍,溪辭眼巴巴的看著,筆尖的墨都已幹。


  “華而不實,最為致命。”沉舟將最後一份鑄造圖放下後,雙手抱胸,輕聲說道。


  溪辭學著他雙手抱胸,弱弱的問道“不知太師有何高見?”


  沉舟凝視著她,靜默了片刻,道“把手給我。”


  溪辭聞言,怯生生的伸出了自己的手,沉舟握了握她的手,又捏了捏她的手掌,若有所思道“你的手指雖修長,抓力卻不足,手掌偏薄略顯無力,不適宜用短柄劍;你性子不夠沉穩,不適合專用弓弩;體型略顯嬌小,也不適宜用戟……”


  被他這一通排除,溪辭頓時覺得自己連花瓶都不如,直接埋在地裏做肥料,恐怕都要嫌自己養分不足。


  沉舟握著她的手,讓溪辭產生了大夫在給自己號脈的錯覺,可細細想來,也並無差異,她不由得問道“太師,我還有救嗎?”


  他收回自己的手,摸摸下巴,陷入了沉思,旋即抬眸重新打量她。


  既無需太長,也不必太輕,殺傷力夠大,她還能抓得穩的兵器還真不多。


  這時,外頭傳來一陣馬蹄踱步聲,應該是家仆溜馬回來了,突然讓他聯想起了一件神器。


  沉舟看著案上眾多的鑄造圖中的某幅,在腦海裏重新勾勒出一個基本的雛形。


  溪辭從他的眼神中覺察到了什麽,把自己手中的筆,小心翼翼地塞進他的指縫間,在他抬眸望著溪辭的瞬間,她已然開始研墨,為他下筆做準備。


  沉舟看著她的神色間,增添了些繁雜的情愫,看似累贅,卻又能給予驚喜;看似無能,卻又能給予希望,惜命間又透著無畏,真是隻奇怪的小狐狸。


  下過人間曆練知曉天災的不可違,見過萬靈堂屍橫遍野的慘烈景象,聽過紅顏鬼令人唏噓的往事,又被天界嫁禍搜捕,她為何還能如此淡定的坐在這裏繪製鑄造圖?


  “你怕死麽?”沉舟不知為何自己會問出這句話來,許是對她太好奇罷。


  溪辭微垂的美眸一動,眸光微不可察的顫了一下,輕輕抬起眼簾望向他,認真的想了想,道“不怕死,但我怕疼,還……舍不得我爹爹和義父。”


  雖然沒死過,但見了紅顏鬼們後,突然覺得死或許也並沒有那麽可怕,但要忘掉自己愛過的人和物,與其徹底沒有關係,實在是太殘忍了。


  “為何?”這世間令人留戀的東西何其之多,但原因卻各不相同。


  “因為我不確定,來生還能不能再做他們的孩子……我真的很愛他們。”因為很愛,所以得好好的活著,不想讓他們傷心。


  秉著對時幻鏡守護的誓言,知道如果自己真的死了,時幻鏡也就隨自己而去了,但私心還是有的。


  聽到溪辭的這番話,他腦海裏閃過有關天君的畫麵,曾經他也如此敬愛過自己的父君,在九重天之上帶兵縱馬,受萬神敬仰,被魔族所忌憚。


  見沉舟突然默默無語,溪辭歪著頭打量著有些許失落的他,哪壺不開提哪壺道“太師?你是想念自己的親人了嗎?”


  “我沒有親人。”他斬釘截鐵的說道,如今的他孑然一身,無牽無掛,萬事籌謀僅為有朝一日能顛覆天界法度。


  聞言,溪辭了然的點點頭,旋即粲然一笑“沒關係,你若在魔界混不下去了,就來姑逢山尋我,我可說服爹爹收留你,一起當當山神什麽的也十分快活!”


  秋野從不要求溪辭能攀得多高,盡力而為便好,當個山中小妖也好,做個逍遙散仙也罷,隻求快樂安康。


  如果當魔尊很辛苦,想要統領三界的夢想難以實現,也沒關係,姑逢山的大門常打開,歡迎入贅玄狐家。


  這張無邪的笑靨,在暖光襯托下美得令人失神,宛如繁花一瓣翩翩飄落,穿過平靜水麵沉入湖心。


  沉舟平靜的心泛起了微微漣漪,他羽睫不可察覺的顫了一下“亂了。”


  “什麽亂了?哪裏亂了?”溪辭以為是案上的鑄造圖亂了,微微蹙眉的查看他麵前擺放的幾張圖。


  沉舟微微垂眸,將筆放下,緩緩起身向門外走去。


  “太師?”溪辭不知所措間帶著茫然,莫不是自己說錯了什麽?

  還是他看穿了自己的用意?其實,不入贅也沒關係,還有商量的餘地。


  “我累了,晚些時候你自己出去夜跑吧。”說罷,他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溪辭不解的搔了搔頭,方才還好好的,怎麽突然就累了?是因為自己畫的圖太糟糕,所以看累了麽?

  她撅著嘴,重新翻看自己畫的圖,看起來也沒有那麽糟糕呀?!

  聽到外頭的打更聲,溪辭將發帶一束,英姿颯爽的穿著男裝,手腳利落地翻牆外出夜跑。


  平時與沉舟在一起,也是他走正門,溪辭翻牆,翻不出來,就翻一夜,什麽時候翻出來了,再行下一步,美名其曰練身手。


  本想偷個懶早些回去,可四下黑漆漆,總覺得沉舟會不會躲在暗處偷偷看著自己,還是老老實實跑完三圈再回去吧。


  這時,前邊的一個小巷突然竄出個人影,隨而追出五個人,手裏明晃晃拿著刀。


  溪辭躲在一腳遠遠看著,不知如何是好,畢竟太師府就在前方,若是繞過此處,還需大半個時辰才能回到。


  她可不想大半夜的惹些禍事回去挨訓,路見不平一聲吼是不存在的。


  不曉得對方的來路不說,若是與先前把自己送進鶯歌樓的人是一路貨色,溪辭巴不得火上澆油。


  不知趁著夜色貼牆而行是否可行,反正太師府就在眼前,不行就大聲呼喊,赤那聽覺靈敏,定會聽見的!

  看著他們還沉浸在對峙之中,溪辭緊貼著牆麵,大氣都不敢出,一點點的從他們背後向太師府挪動。


  “嘿!”


  一個聲音讓溪辭突然停下了所有動作,她僵硬的回頭,發現所有人都齊刷刷的看著自己。


  是那個被圍堵的男人將自己暴露出來的,看來他是在報複自己的見死不救。


  “嗨?”溪辭僵硬的對著他們打招呼。


  那個孤軍奮戰的男人趁著大家看向溪辭的刹那,一把奪過其中一人的刀,利落的用刀柄接連打暈兩個人。


  另外三人反應過來後,他又用刀背打傷這三個人,把刀往地上一丟,向溪辭走去。


  心裏又驚又怕的溪辭,佯裝出一副無畏的樣子凝視著緩緩走近自己的男人。


  月光淡淡的打在溪辭的臉上,無暇且美好,讓眼前的男人愣住了。


  因為背光,溪辭看不清對方長得如何,但感覺不是什麽大齡糙漢。


  “紫藤仙……”男人許久後僅吐出了這三個字。


  雖她身著男裝,但一眼就能看出是個女子,這般絕妙的身姿與容貌,難以與男人扯上關係。


  紫藤仙?花界的仙子嗎?溪辭想了想,道“不認識,再見!”


  她正想離開,卻被那個男人一把抓住,溪辭條件反射的將他抓住自己的手,用力一拽,一個反手將他摁在了牆上。


  神仙鬼怪她或許打不過,一介凡人她還製服不了?那幾千年的修行豈不是兒戲?


  “姑娘,我是好人!”他沒想到眼前的女子竟然有此身手,可活動的那隻手急忙拍牆示弱。


  “我也是好人,但我不會用嘴說。”溪辭鉗製住他的那隻手又稍稍使了點勁。


  男人疼得眼淚都快飆出來了,早知道就不招惹她了“我真是好人,是他們要搶我錢!”


  溪辭回頭睹了一眼躺在地上哼哼叫的幾個持刀者,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太師府,思索了片刻便放開了他。


  她警惕的往太師府方向退了好幾步,不敢貿然背對著他們,生怕有個好歹。


  男子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有些受傷的望著溪辭“姑娘……”


  “別過來,我很凶的!”溪辭奶凶奶凶的衝著對方齜牙,一時間她忘了自己現在隻是一介凡人,沒有狐狸的利牙了。


  男子愣愣的點頭,隨即退後了兩步,舉起雙手道“哦,好的。”


  溪辭以為自己震懾住了對方,滿意的又退後了好幾步,旋即轉身向太師府狂奔而去。


  繞過正門翻牆入內,看得男子更是一臉懵逼,隻聽聞狗急跳牆,還未見過美人翻牆。


  他冷冷地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歹徒,緩緩走到太師府的正門。


  “這就是太師府,那姑娘是太師的人?”他回想起自己方才看到那張絕美容顏,先是眉頭微蹙,旋即嘴角不自覺勾起一抹美好的笑。


  這世間竟真有《紫藤仙女圖》上的那般神顏。


  不曾想,自己來到郳國的第二天就遇到搶劫的歹徒,作為曲國的王上,第一次遇到這等禍事,曲閱不禁自嘲一笑。


  不管郳國是否會答應和親,他都會先來考察一番,若能結盟是好事,若是郳國別有用心,自己心裏也有個數。


  使臣探訪王宮,自己走訪民間,雙管齊下最為穩妥,畢竟坊間傳聞,也不可能事事都空穴來風,國情如何也可通過國民看出一二。


  他看著太師府朱紅色的大門,依依不舍的離開,開始在心裏盤算著要如何再見到那位畫中仙。


  從他第一次見到那幅畫開始,便對畫中仙念念不忘,甚至還親自攀爬過傳說中的姑逢山,隻為滿足自己的一種異想,領略過姑逢山的壯麗,卻不見其仙。


  在曲閱眼裏,隻有這樣的佳人才配得上自己,這便是他後宮一直空缺的原因,未曾想這樣的佳人竟生於郳國,有幸遇見,不枉此行。


  就在曲閱轉身離開之時,一個黑影突然閃現於樹梢上,他不屑地瞥了一眼離開的凡人,眉頭緊鎖的望著府內。


  “該死,他居然也在這裏。”薄情咬著牙忿忿地自言自語道。


  得知溪辭從店內逃出,他隨著追蹤絲來到這裏,整座府邸都散發著沉舟那特有的神魔之息,霸道且危險,稍稍一點異動都會被他察覺。


  沉舟既然願意收留溪辭,就意味著他會幫著她,憑一己之力是難以從他那裏搶人回來的,稍有不慎還會被他抹殺。


  況且在人間隨意施術還會遭到天譴,雖然他也有暗暗用過,隻不過運氣好躲過了天譴,下次動靜大了,可就不一定了,所以不到萬不得已,都得智取。


  最討厭的就是動腦子,但直接酣暢淋漓的大幹一場又打不過。


  也不可能讓花簇帝君來人間幫著自己搶人,否則自己打的算盤就崩了,薄情頭疼的從樹上離開,得從長計議。


  溪辭躡手躡腳的回來,經過廳堂之時見到了站在廳堂門口的沉舟。


  “為何這時才回來?”沉舟負手而立,略顯威嚴的問道。


  沒想到沉舟居然還沒休息,溪辭被他這一問,有些不明所以“因為……我有認真的夜跑,沒有偷懶。”


  “哦,回來的路上遇到有人被歹徒劫財,我旁觀了一會兒,耽擱了。”她想了想,又補了一句,擔心沉舟真的有從旁視察,便如實交代。


  聞言,沉舟不動聲色的來回打量著她,見她毫發無損的樣子,隨即說道“回去歇息吧。”


  “是,太師。”溪辭對著沉舟抱拳鞠禮後,便往房間蹦噠而去。


  沉舟看著她歡脫的背影,神色複雜,捏了捏拳轉身也回了房。


  進入房間,溪辭將發帶一扯,青絲散落於身後,她走到銅鏡台前剛想梳頭入睡,卻看到台上赫然躺著一串糖葫蘆,和一張畫好的鑄造圖。


  她拿起鑄造圖認認真真的看了起來,那是一把類似於斬馬刀的武器,麵窄好拿,柄與刃同長,看起來甚是實用,且威風凜凜。


  “真不愧是太師!”此圖深得溪辭的心,心花怒放的對著鑄造圖輕輕一吻,小心翼翼的放好。


  她隨即蹲下身,與糖葫蘆平視,美眸盯著被糖漿包裹,垂涎欲滴的紅山楂,想都不用想,一定是沉舟給自己買的。


  溪辭眼中的笑意蔓延全臉,旋即直接上嘴叼起那串糖葫蘆,開心的在床上打滾。


  就知道他不會生自己的氣,隻是公務繁忙累了,即使累了還不忘幫自己畫鑄造圖,如此優越,怎讓自己不對他產生仰慕之情呢?


  許是白日折騰得累了,溪辭叼著沒吃完的糖葫蘆,躺在床上沉沉的睡著了。


  睡前滿腦子都是沉舟那不冷不熱的樣子,而她臉上卻掛著淺淺的笑。


  不知過了多久,她眉頭微微蹙起,嘴裏叨念著“爹爹”,糖葫蘆掉落在了床上,留下斑斑紅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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