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鶴群在九重天宮上方鳴歌盤旋,金光熠熠,如此盛況定是有仙飛升。


  大殿之上,天君坐在高高的龍椅上,俯視眾仙家,鸞姿鳳態,神色祥和,卻也威嚴肅穆。


  遠處一抹人影正往此處緩緩走來,漸行漸近,陣陣花香隨著那人一同進殿。


  此人膚白勝雪,眉眼如一汪秋水,青絲如絹,笑靨如花。


  “花界堇禾曆劫歸來,特意前來拜見天君!”那人俯首作揖,恭敬有禮,姱容修態。


  “堇禾仙子曆劫歸來且晉升為上神之身,辛苦了!”天君笑著擺了擺手,示意她可以到一旁坐下。


  堇禾上神正準備移步時,大殿之外頓時一陣吵嚷,引得眾仙家頻頻伸頭向外探望。


  兩位駐守在外邊的天兵被拋進了大殿中央,天君不由得皺眉起身。


  隻見一身金邊玄袍的俊美男子堂而皇之地登門入殿,張望了一圈將目光停在了堇禾上神的身上。


  似是旁若無人,道:“倩兒,你要不要隨我回姑逢山?”


  堇禾上神頓時微微蹙眉,頷首道:“凡間姻緣皆露水,你我緣分已盡,就此別過吧!”


  眾仙家一聽到姑逢山便知曉此人身份,他乃姑逢山玄狐妖君——秋野,是堇禾上神在凡間曆劫時的夫君。


  “可吾兒需要娘親!”他不顧周圍人異樣的目光,厲聲道。


  他的這句話引來一陣騷亂,堇禾上神下凡曆劫時隻是一介羸弱凡女,因造化弄人,與妖成親便罷了,沒想到居然還遺留下個孩子。


  自古人妖殊途,因物種不同,他們結合後生下來的可是不人不妖之物,有違常理。


  聞言,她別過頭去,不語,正巧與自己的女兒錦年仙子對視上,頓時麵露羞愧之色。


  錦年仙子抿嘴不悅,在她看來與妖沾上關係實在晦氣,不知母親在凡間怎麽會被妖孽蠱惑,做出如此荒唐的決定。


  在凡間,堇禾上神不曾有天界的記憶,無論做出什麽決定都是由凡間的她自行選擇的。


  與妖結合並非此刻的她本意,她也並未想過那妖君在她殞身飛升後,還追到了天界。


  這份深情在她看來全是負擔,因她在天界已有夫君與孩兒,與妖續緣絕無可能。


  天君不由得歎了口氣,走到他跟前,雙手背在身後,語重心長道:“秋野妖君,本君深知你此刻的心情,但你貿然跑到天庭如此大鬧可不好,會傷了天界與妖界的和氣。”


  “吾管這些做甚?吾兒在家中嗷嗷待哺又誰來可憐?”秋野擼起衣袖,雙手插腰,振振有詞道。


  “荒蠻妖君,不講道理,吾妻與你的緣份在凡間已然決絕,你難不成還想將她擄走?”


  花界帝君——花簇,從大殿之外衝了進來,一手插腰一手指著秋野,不由得慍怒道。


  在凡間發生的事,就應該在凡間了結,這妖君追上門來,分明是不把天界放在眼裏,更不要說把他這原配夫君放在眼裏了。


  一聽到妖君跑到天界來的消息,花簇帝君便連忙往大殿趕來,如果這妖君真把妻子擄走了,他臉麵何在?


  聽到此番嗬斥,秋野頓時愣了一下,眯著眼打量這個頭上插著一簇小花且略顯女態的帝君,又看了看一臉詫異的堇禾上神,鄙夷道:“你在天界就嫁了這貨?”


  堇禾上神的目光微微回避,沒有作答,在花界帝君可是最高統治者,尤其是她曾經還隻是個花界婢女,翻身當帝後可是多少仙子夢寐以求的事。


  雖然她也不喜歡自己的夫君這副模樣,確實略顯女態,不符合她的審美。


  “你這荒蠻妖君是什麽意思?什麽叫這貨?吾乃花界的帝君!她是吾的帝後!有何不對?”花簇帝君指尖微微翹起的指著秋野,一臉怒氣。


  秋野眉頭緊皺,沉滯了片刻,頓時恍然,現在自己是妥妥的第三者啊!


  在周圍人眼裏,他這是不要臉的小三登門入室,且強行逼宮求上位。


  可隻有他自己心裏清楚,他與堇禾在凡間時是如何的恩愛。


  沒曾想她在人間殞身後,飛升成為上神便可以如此輕易的忘卻了他們之間的情,她忘了,斷了,可他還曆曆在目,恍如昨日。


  但此時的局勢確實如此,秋野的目光還帶有些許期待的看向堇禾,她遲疑了片刻,最終還是別過頭去不敢與他對視。


  頃刻間,他明白了,有些事果然是強求不來的,尤其是自己身處在不屬於自己的地盤上,沒有誰會幫著自己說話。


  秋野失落地低下了頭,似是往日點滴湧入,許久後沉聲道:“果然,仙家無情,乃稱之最,今日算是領教了……隻怪吾自作多情,以為還能再續前緣……”


  “罷了,隻可憐吾兒還在繈褓之中嗷嗷啼哭便無母……”他苦笑著搖了搖頭,心裏無比想念當初那個在他懷裏嬉笑的凡妻倩兒。


  他再次看了看堇禾,道:“你確實不是吾的倩兒,她不似你這般薄情寡義,告辭!”


  說罷,他化作一陣風沙離開了天界……


  姑逢山,秋野的萬年好友——鳳陽,一隻冒著討妖厭的仙氣的鳳凰正幫他哄著孩兒入眠。


  “鳳陽,吾真的太討厭天界那幫沒心沒肺的家夥了……”秋野進門後便止不住的抱怨道。


  “噓!”鳳陽猛然轉頭對他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


  秋野小心翼翼的將頭湊近繈褓裏的嬰孩,看那嬰孩呼吸均勻,一切安好,他神色也逐漸柔和。


  嬰孩那毛絨絨的狐狸耳微微顫動了一下,秋野臉上頓時揚起了溺愛的笑意。


  鳳陽將睡著了的嬰孩輕手輕腳地放進了小搖床裏,轉身將他拉出房間,給自己和他倒了一杯酒,輕聲道:“我也不喜歡他們,所以十幾萬年都沒上去過了。”


  雖說鳳陽也同樣是上神,但因為覺得天庭的那幫神仙太過於假惺惺,於是自動斷絕來往,隱於其他幾界打混遊玩。


  見秋野情緒低落不語,鳳陽作為從小看著他長大的長輩兼好友,忍不住想要說幾句老人言。


  “之前就提醒過你,莫要與凡人產生感情,凡人的壽命太短,就算沒遇到下凡曆劫的,他們也會因為殞身而到奈何橋上去領孟婆湯喝,依舊免不了忘情這一遭,這就是規則。”


  所以說人妖殊途,妖的壽命太長了,長得連他們自己都覺得好生孤獨無趣,總想著到各界去尋歡作樂,惹些麻煩來豐富自己的妖生。


  見秋野還是低頭不語,鳳陽給秋野續上了一杯酒,並拍了拍他的肩,望他能放寬心,別再多想。


  “鳳陽,吾兒是半妖,那她的壽命又是如何計算的呢?”秋野冷不丁的問道。


  這是他此刻最關心的問題,他的孩兒究竟是像凡人那般短命還是像妖一樣長壽?

  鳳陽將頭往那嬰孩的房間探了探,沉滯片刻後,緩緩道:“參半,得靠修行取得長生之道。”


  秋野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道:“修!”


  “來丹穴山吧!”鳳陽撩動發絲,輕聲道。


  丹穴山乃鳳凰一族的領地,山上遍布著許多在妖魔神仙眼裏僅僅是裝飾物而在人間鬼域卻十分稀罕的黃金及美玉。


  聽到鳳陽的提議,秋野不由得蹙眉道:“你是想將吾兒占為己有嗎?想要孩子自己生去!別想打吾兒主意!”


  說罷,他呈大字狀的擋在房間門口,企圖隔絕任何生物進入房間接近他的孩兒。


  丹穴山是個好地方,但在那裏生活的不是精靈就是神仙,讓妖去那裏生活,是去當教材嗎?

  秋野懷疑,是不是鳳陽這幾日幫自己照顧孩子,照顧上癮了,想占為己有,否則怎會想出這樣的餿主意。


  “秋野,你這就錯怪我了,我是想讓她到丹穴山的萬靈堂去跟神獸們一齊修行。”鳳陽有些哭笑不得地解釋道。


  認識了幾萬年,鳳陽發現一向貪玩不著調的秋野居然會那麽護著他的狐狸崽子,終於有了當爹的樣子,甚感欣慰。


  “萬靈堂?跟神獸一齊修行?你把吾兒當什麽了?寵物嗎?”


  不提還好,鳳陽這一提,秋野更氣了,他堂堂妖界玄狐妖君,雖不是妖界霸主,但也不是什麽跑龍套的小囉囉,讓自己的孩兒與神獸一同修行,莫不是想讓自己的孩兒與神獸一齊當神仙的寵物或者坐騎?

  他在腦海裏想象了一遍自家孩兒討神仙們歡喜的畫麵,頓時對鳳陽麵露敵意。


  鳳陽從腰間掏出一把折扇敲了秋野的頭,道:“秋野啊秋野,世人都說狐狸精,你怎這般愚鈍?”


  “世人談論得是‘狐狸精’,不是‘狐狸,精’!”前者是罵人,後者略帶褒義,秋野摸了摸被打的額頭,不服氣的詭辯道。


  鳳陽給他倒了一杯酒,並喂到了他嘴邊,秋野倒也不拒絕,淺淺品了一口。


  鳳陽放下酒杯,輕笑道:“我過去也不過是眾多神鳥中的一員,還不是飛升做了上神?自古人與妖都能修煉成仙,仙如果有機緣便可再晉升為神,你不想她成神,那做個逍遙散仙便罷,總比在你這姑逢山當個小小半妖來得要好!”


  “當妖有當妖的好處,當神仙位列仙班,有了仙職,就得日日跟天君匯報公務,但凡出了點岔子,就好比前些日子的風神,一不留神,風刮大了些,把凡人的茅草屋給掀了,就要受罰,本君可不想吾兒到天界去遭罪!”


  在秋野看來,當妖可以理直氣壯的犯錯,因為做了好事也沒誰會記得,反而幹了壞事大家也都覺得正常,無所謂好壞,隻圖活得自在。


  而且因為方才在天庭的那一幕讓他著實心涼,不想再讓他的孩兒與那薄涼的母親相遇。


  “秋野啊秋野,我知道你不舍得你家娃娃,但你這樣將她囚於此處當成寶來護著也不是長久之計啊!”


  麵對鳳陽的勸說,秋野不為所動的別過頭去。


  僵持不下,鳳陽的折扇敲打著自己的手心,還在想著說服秋野的法子。


  作為那孩子的義父,實在不忍心讓那孩子一輩子碌碌無為的生活在這姑逢山,然後像個凡人一樣生老病死,這世間有那麽多美好的事物不去見識一番,著實可惜。


  “誒,有了!我們讓她自己選!”


  鳳陽“啪”的一聲將折扇甩開,身子微微向秋野傾,挑了挑眉輕笑道。


  “牙都沒有的小娃娃選什麽選?去去去!”秋野一臉嫌棄的擺手佯裝出一副驅趕狀。


  “我又沒說現在選,我敢跟你打賭,她以後定會想要隨我去丹穴山修行!”鳳陽略帶挑逗意味衝他說道。


  “你少蠱惑她,滾滾滾,現在就給我滾!”秋野二話不說,嗔怒地將鳳陽往屋外趕。


  鳳陽 根本沒把他的不滿當一回事,依舊是一臉笑意,興許是兩人太熟了,畢竟是萬年相伴,生死相護的神妖好友。


  鳳陽轉身化作一隻五彩斑斕的巨鳥,在上空轉了一圈,停在半空中,開口道:“我明日再來!”


  “滾!”秋野毫不猶豫的扭頭把門關上,巨鳥發出了陣陣笑聲後飛遠了。


  秋野走到小搖床邊,俯身笑麵盈盈地看著那沉睡的嬰孩,靜默片刻便伸手撫了撫嬰孩的臉,那是張與人一樣五官分明的麵孔,不似剛出生的狐狸那般毛臉尖嘴。


  “溪辭,你放心,爹一定會保護好你的!”


  那是倩兒在病逝前給女兒起的名字,言如流溪,利口巧辭,抵禦這世間質疑她存在的蜚短流長。


  他將嬰孩輕輕抱起,在額間落下一吻,目光略顯惆悵地望向窗外,紫藤花隨風飄落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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