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長社危急
長社城下,陽光明媚。
初夏的太陽直射在長社的城牆上,那牆麵上斑斑點點的血跡,在陽光下顯得黑紅黑紅。有的已經幹枯結殼,有的還在凝結成珠,有的正在向下流淌。在這溫潤、沉悶的夏日裏,濃鬱的血腥味堵得人們幾乎透不過氣來。
黃巾軍士兵們再一次的退了下來,扔下滿地的屍體,踏著同伴的血跡,三三兩兩的攙扶著,一瘸一拐地走回自己的大營。那些已經不能站起、無法行走的黃巾傷兵,躺在城牆下發出絕望的嚎叫,那聲音淒慘、陰森,令人毛骨悚然。
有一個看起來不到二十歲的小夥子滿臉是血,然而也難掩那幼稚的臉龐,額頭上顯然被石頭砸了個大傷口,他用一隻手捂住傷口,另一隻手提著一把大刀和木盾,疲憊地往回走去。剛剛走過一個躺在地上的傷兵麵前,那傷兵突然伸出手抓住他的褲角。
“二順子,二順子,快救救我。”
“哇……春子哥,有叔死了,良哥也死了,我們蕩子村的人快死光了啊……你也要死了嗎?”
那個被叫著二順子的小夥子先是楞了一下,隨即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蹲子,鬆開捂住傷口的手,想去攙起那個躺在地上的傷兵,誰知他們試了幾次,那個傷兵也沒有站起來,二順子把刀和盾放在地上,兩隻手幾乎是抱著,那個傷兵才站了起來,原來那個躺在地上的傷兵也不過二十多歲。
“別哭,別哭,我還死不了呢。”
“春子哥,你傷到哪裏了?”
“我的兩條腿都中了箭,現在已經不能走路了。嗚……,不知道我還能不能站起來啊……我還沒娶媳婦啊……”
“不要緊,我背你。”
那個二順子把春子放在背上,擦了一把眼淚,還不忘伸手撿起地上的刀和盾,然後一使勁,才把那個春子背了起來。兩人緩緩地朝前走著,那春子的鮮血順著褲腿往下流著,一直朝前延伸,一直到田野的深處。
在離長社城牆一千多步遠的地方,站著一群黃巾軍將領。為首的一個高大的漢子身穿盔甲,手提長槍,臉色嚴峻的大漢騎在馬上,看起來大約有四十多歲,曆經滄桑的臉上布滿了歲月的溝壑,雖然生活的艱辛並沒有壓跨他的脊梁,隻見他虎背熊腰,怒目圓睜,狠狠地注視著這眼前的一切。
他就是波才。
自稱“大方”、“渠帥”的波才有二十五萬多人馬,活躍在豫州的潁川、汝南、陳國一帶。與號稱“大賢良師”、“天公將軍”,活動在冀州一帶的張角,自稱“神上使”、“渠帥”活躍在荊州北部南陽郡一帶的張曼成,並稱為黃巾軍的三大主力。
在他的身後,站著他手下的七個得力大將,依次分別是彭脫、黃邵、廖化、周倉、杜遠、薑坡、裴元紹。波才能在短短的幾個月內混得風聲水起,天下聞名,他手下的七個大將功不可沒。
這七個大將的位置也是在短短的一個多月的時間內靠著自身的智慧和武藝打出過的,他們在起事時也不過是個小頭目,經過大浪淘沙,他們在死人堆裏爬了出來,成為統領幾萬人的大將。
波才也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農民,憑著幾分武藝和一身蠻力,被張角看中,指定為一方的頭目。在匆匆忙忙的黃巾起義中,波才在完成搶劫糧草,強抓壯丁的過程後,揮兵對付的第一個對手就是汝南太守趙謙。
汝南郡是當時全國的第二大郡,其人口規模、經濟總量僅次於他的鄰居南陽郡,甚至高於並州、交州,接近幽州。這樣一個大郡,在當時朝廷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波才首先就拿趙謙開刀。在汝南郡的召陵縣,波才與趙謙大戰一場,結果趙謙一敗塗地,把整個汝南拱手讓給了波才。以至於朝廷不得不連忙派年輕有為的青年才俊王允來擔任豫州刺史,又調來王止為汝南太守,以期他們迅速扭轉整個豫州的不利局麵。
得到豐厚的人力、物力資源的波才,實力大增,信心倍長,竟然在穎川,把朝廷赫赫有名的右中郎將朱雋及其大漢朝廷最精銳的中央軍打得大敗,逼得朱雋逃進了長社城。要不是左中郎將皇甫嵩帶領另一部朝廷中央軍趕到,大漢的曆史恐怕早就要改寫了。
堂堂的大漢朝廷左、右中郎將,就這樣被波才圍困在長社城中,時間長達一個多月。波才的二十五萬黃巾軍,把長社包圍的鐵桶一般,每天例行公事的攻擊長社。然而中央軍就是中央軍,躲在長社城裏打死也不出來,雖然隻有四萬多人,硬是讓波才望城興歎,不能越城牆一步。
就這樣,雙方僵持著進入了五月。
“嗚……”
黃巾軍的牛角號又一次吹響了,那難聽的低鳴聲在空曠的荒野裏顯得特別的壓抑。無論是城下的黃巾軍,還是城上的朝廷官軍,都已經熟悉這種傷感的悲鳴。聽到這號聲響起,神情疲憊的官兵不得不從地上爬了起來,而那些黃巾軍,更是強打起精神,拿起刀槍,再一次走向地獄在大門。
“快點快點,別摸摸蹭蹭的。”
一個黃巾軍小頭目大聲吼叫著,催促著黃巾軍士兵們從地上爬起來。剛剛撕下一塊衣服包著頭的二順子還在替春子包紮,突然屁股上挨了一腳,猛地往前竄了幾步,才沒有摔倒在地。
“快去集合,想當逃兵嗎?小心你的腦袋!”
二順子不敢做聲,默默地走過來,從地上撿起自己的大刀和木盾,趕緊朝隊伍跑去。剛跑幾步,回頭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春子。隻見春子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絲的慘笑,有氣無力的朝他搖了搖頭。
“死不了的,我等著你回來。”
在頭目們的催促之下,黃巾軍士兵們開始在城牆前麵集結。今天參加攻城的有五萬多人,幾乎站滿了長社的南城牆。微風輕輕吹起他們的頭巾,那一片片的黃頭巾在夏日的陽光下顯得黃燦燦的,刹那間,半邊天空都是一片黃色。
“咚咚咚……”
催促進攻的戰鼓又一次敲響,那鼓捶猛烈地敲擊在鼓麵上,一聲比一聲沉重,一陣比一陣急促,周圍的空氣也隨鼓聲震動起來,就連黃巾軍士兵的心髒也跟著鼓點跳動著,重重的鼓槌猶如魔棒,那些士兵就象中了魔的傀儡,呐喊著再次朝城牆衝去。
黃巾軍的進攻又一次開始了,沒有任何花巧,所有的攻城設備和技巧都已經試過無數遍了,攻防雙方都已經熟悉。現在考驗的是誰的耐力更強,誰更不在乎流血,誰就能堅持到最後。
“殺啊……”
士兵們在將領們的催促下,又一次向城牆衝去。雖然也應合著將領的喊聲,但是那聲音明顯的有氣無力,看著似乎是在向前跑動,然而速度卻並不快,因為他們知道,城牆底下才是真正的墳場。
二順子仿佛突然長大了,他好象一下子明白了生命的意義,再也沒有象往常那樣發瘋地往前衝。因為他知道,如果他死了,春子哥肯定也活不成,那他們一個村子裏的人也就真的死光了,再也沒有人會想起曾經還有個蕩子村。
“小兔崽子,快衝。”
二順子的屁股上又挨了一腳,不用回頭他就知道,又是那個百人長。但是知道又能怎麽樣呢?他隻得朝前麵跑去,哪怕前麵的箭矢象下雨般密集,他們也要往上衝。象這種攻城,被射死是很正常的事,能幸存下來才是奇跡。
箭矢象雨點一樣地釘在二順子的木盾上,他緊跑幾步,不知是他運氣好,還是箭矢跑了偏,竟然沒有箭矢射在他身上。鬼使神差的,他又一次跑到城牆底下,這可是他今天第二次到城牆下來乘涼了。
雲梯又一次靠在了城牆上,城牆上的石頭又一次砸了下來,那石頭可不是箭矢,發著刺耳的呼嘯從天而降,縱然你是鋼筋鐵骨,也要把你砸個粉身碎骨,木製的盾牌一點作用也沒有,黃巾軍士兵們唯一的防護設備就是運氣。
二順子猛地往前竄了幾步,閃身躲在雲梯底下,暗自祈禱蒼天保佑,連忙幫助扶著雲梯,以期百人長看不到他。有雲梯擋著,石頭砸著的機會就要小得多,但同時被熱油淋著的機會也增加了。
“上去,快上去。”
百人長催促著,手中的大刀在士兵的眼前晃動,那明亮的刀鋒令士兵們膽寒,沒有人敢後退,也沒有人敢躲避,上去不一定死,回頭肯定是死,誰願意立即被百人長一刀劈了呢?
“砸,快砸磚頭,砸死這些黃巾賊。”
城牆上的官軍將領大聲吼叫著,一塊塊磚頭從城牆上飛了下來,細心的二順子低頭看了一下,發現這些磚頭都是剛剛從房屋上拆下來的,心中不由得一陣驚喜,看來城裏的官軍已經沒有石頭了,連房子都拆了,官軍還能堅持幾天?
“官軍沒有石頭了,殺啊……”
不僅二順子發現了官軍的秘密,黃巾軍的將領們也很快發現了,他們立即振奮起來,就象注入了一針雞血般,發瘋地嚎叫著,有些將領甚至帶頭爬上了雲梯,朝著城牆上爬去。
城牆下黃巾軍的士氣被調動起來,突然一窩蜂地湧上城牆,幾千架雲梯上爬滿了將士,他們口中咬著大刀,一手拿著木盾,一手扶著雲梯,朝著他們期望中的勝利,勇敢地朝前爬著。
“好樣的!”
站在一千步開外的波才不由得喊了一聲,微微笑了笑,臉上的溝壑慢慢地綻開,情不自禁地緊了緊手中的長槍,那頭頂上的一抹紅櫻也在夏日的輕風中搖擺了幾下。
“大帥,官軍已是強弩之末,我們是否增加兵力,全力進攻,力爭今天一舉拿下長社?”
緊挨著波才的是他的副將彭脫,眼看著氣勢如虹的黃巾軍在城牆下奮勇而上,心情也跟著激動起來。他抬頭看了看太陽,發現今天的太陽似乎比昨天的太陽明亮多了,也許這是個拿下長社的好日子。
“周倉、杜遠,趕快把你們的人馬也調上來,今天全力猛攻,攻破長社在此一舉。”
“遵命。”
兩個人打馬離開,揚起一陣灰塵。信心滿棚的波才朝其他幾個將領揮了揮手,大家一起朝著城牆跟裏走去。他身後那麵大大的帥字旗在微風中輕輕飄揚,驕豔的陽光下顯得猶為醒目。
“大帥來了,大帥來了……”
不知是哪個黃巾軍將領率先看到了波才的帥字旗,立即帶頭呼喊起來,惹得城牆下的黃巾軍士兵們紛紛回過頭來,隨即便發出一陣陣的歡呼,在波才的注視之下,他們變得更加勇敢,幾乎是爭先恐後的向著城牆殺去。
“咚咚咚……”
戰鼓不失時機地重新響起,那劇烈的鼓聲震耳欲聾,震憾著每個人的心房,就連腳下的大地也跟著搖晃,以至於黃巾軍士兵們的眼中,那城牆也搖搖欲墜,這讓他們欣喜若狂,信心倍增。
“推開,快推開,摔死他們。”
城牆上的官軍嚎叫著,拚命把雲梯往外推去。那長長的雲梯迅即被推離了城牆,無依無靠地站立在大地上,雲梯上的黃巾軍士兵就象掛在上麵的肉串,兩眼驚恐地看著城牆上官軍的獰笑,雙臂絕望地緊緊抱住那已經站立不穩的雲梯。
然而他們的努力毫無用處,無論他們抱得如何牢固,那雲梯也不可能在大地上站立,在黃巾軍士兵們絕望的嚎叫聲中,那雲梯終於往下倒去。掛在上麵的士兵隨著那雲梯狠狠地朝地上砸去,隻聽得一陣陣悶響,緊接著就是淒慘的哀嚎。
“小兔崽子,發什麽楞,快上。”
百人長終於發現了躲在雲梯後麵的二順子,抬腿就是一腳,無處躲閃的二順子屁股上結結實實地挨了一下,痛得他倒吸一口涼氣。來不及揉一下被踢痛的屁股,二順子就被趕上了靠在城牆上的雲梯。
“還不快上,小心老子劈了你。”
“死就死了吧。”
二順子雙目緊閉,一滴清淚從眼皮縫裏擠了出來。恍惚之中,他看到了奶奶慈祥的笑容,還有妹妹餓死前那祈求的目光。就為了吃一口飯,十八歲的二順子參加了黃巾軍,不曾想這口飯卻原來還要搭上一條年青的生命。
“啪啪啪……
剛剛向上爬了十幾步,一塊塊磚頭就砸了下來,手中的木盾哪裏抵擋得住那沉重的磚頭,頃刻間木盾就已脫手,緊接著雲梯就離開了城牆,向著南方倒去。二順子的心中隻覺得一片淒涼,明亮的陽光迷亂了他的雙眼,嘴裏本能地喊了出來。
“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