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香真香
那日下午,朝歌始終心神不寧。平時溫柔善良的夫婦卻說什麽都不肯放她回家,把她關在房裏,硬是讓她多留了兩天。
後來她才明白,那兩天對他們而言是怎樣的煎熬。
挺過了血雨腥風的那一天,三十六個屍體被一一確認帶走,她終於知道了真相。
如今她站在昔日最熟悉的門前,大門上方的牌匾被人潑了墨,可她還是記得上麵的字跡。
那是先帝寫下的四個大字——鎮北將軍。」
——
朝歌站在門外,緊握雙拳盡量控製自己的身體不再顫抖。
悲傷帶來的憤怒讓她幾乎不能站穩。
她要尋找真相。
而且她要讓躲在真相背後的人為此付出代價。
她要尋找答案,幻境中的他同樣需要尋找答案。
“你不是想知道麒麟山守護的力量源是什麽嗎?這個答案需要你來告訴我。”
這一天學習的最後,水無形第一次拋出了一個問題。
“我來告訴您?”麵對突如其來的作業,一向積極的學生邢也表示很詫異。
“明天你不必來摘星閣了,去後山。具體事宜我已經交代一鶴,等你下次見到我,先回答我方才說的問題,然後修煉才能繼續。”
從這一刻開始,老人不再僅僅是一個親切慈祥的老人,以往幾十年雷厲風行的姿態又重新出現在他的眉宇之間。
“我知道了。”
縱然腦子裏還有許多問題,可少年知道師傅不會再回答他了。
此時他還不知道,明日在後山等待他的會是什麽。“你來了。”
麒麟山苦崖,一鶴大師負手而立,麵對幾天未見的年輕人露出了一個親切的笑容。
簡短的寒暄之後,他直奔主題:
“我站的地方是苦崖。邢也師弟,從今天開始你必須終日呆在這裏,就在這苦崖之上開始你的修煉之路。”
“師兄。”硬著頭皮裝模作樣地喊完師兄之後,邢也的底氣瞬間弱了下來,然後他所幸還是換回平常的語調,直接表達內心的疑惑:
“所以我到底應該怎麽修煉呢?”
“打坐。將自己融入大自然中,成為自然的一員。去聆聽花草樹木的呼吸,去聆聽大地的呼吸。這是師叔的原話。”一鶴大師依然麵帶微笑,好像無論邢也問出什麽問題他都能保持風度翩翩。
“打坐?每天在這裏打坐?要到什麽時候?”
曆史課之後又來了觀察自然課,邢也實在搞不懂他那位師傅的想法,滿頭問號在他腦子裏打轉就是找不到解答的出口。
“直到你的呼吸和大地保持一個頻率,直到你徹底讀懂自然的語言。師叔沒有跟我說期限,不過他告訴我,你會明白他的用意。”
“我不明白。”沒有思考,邢也脫口而出。
“你會明白的。”
山崖的風吹動一鶴大師的道袍,從邢也的角度看上去大師與那日在幻境中見到的麒麟仙人有三分相似之處。
“師叔還拜托我一件事。”
一鶴大師的加深了笑容,邢也心裏卻有了一絲不詳的感覺。果然下一秒,他發現他與大師的位置對調,他站在了懸崖之上。餘光掃到苦崖之下的萬丈深淵,少年的雙腿誠實地反應了主人內心的恐懼。
知道大師的意思,邢也顫顫巍巍地盤腿坐了下來。還沒等他擺好打坐的姿勢,一個透明的結界覆蓋在他周圍。
“師叔說,直到你領悟到‘萬物與我共生’這六個字的含義,你都不能出這個結界。我想這便是他說的‘終日’。”
一鶴大師的聲音從結界外傳來,不過邢也的腦袋已是一片空白。他正試圖觸摸結界,指尖觸碰到結界內壁的那一刻,一股像被雷電擊中一樣的刺痛感穿過全身。
這下邢也終於認清了現實。在接下來不知道有多長的時間裏,他都要被困在這方寸之間了。
下一步邢也開始一刻不停地思考,吃喝拉撒如何在這個結界裏解決。
想不到答案。
隻好打坐。
說不定我一會兒就可以領悟師傅說的話,走出這個結界了。到這一步,少年除了自我安慰別無他法。
第一個時辰,少年發現這個結界很奇怪,山間的風可以穿透這個結界,以至於他現在渾身發冷。
第二個時辰,邢也努力用自己的真元驅趕身上的寒氣,身上終於不冷了,但是雙腿非常麻。
第三個時辰,為了遺忘雙腿的麻痹,少年強迫自己按照師傅說的那樣融入自然。在這段時間他聽到了風穿過山穀吹動樹枝然後樹葉落地的聲音,聽到了山間飛鳥振動翅膀的聲音,甚至隱隱約約聽到山下溪流流動的聲音,就是沒有聽到什麽大地的呼吸。
第四個時辰,過分集中精力的邢也聽到了自己的肚子發出的抗議。
他餓了。
為了讓自己能進入修煉的狀態,邢也幹脆閉上眼,試圖遺忘自己需要吃飯這件事。
然後,不可思議的是,他竟然聞到了燒雞的味道。
香味迫使他睜開眼,然後他看到罪魁禍首笑眯眯地站在結界外。
是山風,正拿著燒雞有滋有味地吃著。
“這位大哥,可以離我遠點,回房再吃嗎?”
給結界外孩童模樣的武士一個犀利的眼神,邢也發出不耐煩的抗議。
“香!真香!”嘴巴裏塞滿了雞肉,山風的嘴巴上沾了一層油,然後他毫不在意地抹了一把嘴對邢也說:“師叔啊,我從來沒發現這燒雞這麽好吃。”
“那麻煩您回房慢慢享用,別在這兒饞我了。”
本來就靜不下心來還被人打擾,邢也又氣又惱。
“小師叔生氣了。”山風笑起來像個惡童,明明很討人嫌,卻又很可愛。“我特地過來是想提醒小師叔,山間氣候多變,到時候這個罩子可不防雨。”
“你也體驗過這個結界?”原來這廝是過來人,邢也似乎明白了點什麽。
“不隻是我,這可是麒麟山的必修課。體會地靈、天靈、山靈、風靈,與天地同謀方可掌握萬物運行規律。”討人嫌的笑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難得的嚴肅與認真。
“那你是花了多長時間出來的?”
“每個人要修煉的目的不同,考驗的難度也不一樣,不可做比較。不過師侄不才,一個星期就出來了。”
“竟然需要一個星期。”沒想到需要這麽長時間,邢也頓時泄了氣。
“一個星期還長?!山正師兄花了一年才出了結界。”見邢也質疑,山風又送上致命一擊。
“一年?!”
這下泄氣變成了絕望,邢也覺得以自己的資質恐怕要在裏麵呆上兩三年,甚至……可怕的想法出現在腦海中,他好像已經看到了自己死在結界中的場景。
“不過啊,經過這場修煉山正師兄直接從四星武士晉升成七星武士,連越三級,這個境界提升的記錄至今無人可破。所以說不定,在這個結界中你會有意外收獲。”見邢也表情暗淡,山風停止了玩笑,說出了結界背後的秘密。
“原來是這樣。”邢也這才明白,原來原地打坐竟然真的是一門修煉。
“所以啊,小師叔可不要白白浪費這個機會。師侄不打擾啦,等你出來請你吃燒雞。”
說完這句,山風在邢也的眼皮底下跳下苦崖,消失在深淵中。
山風總是非常驚險的行動路線讓邢也心肝兒直顫,不過經過他的點撥邢也倒是對這場修行有了點期待。
而在於他相隔千裏的地方,朝歌終於找到了她要尋找的第一個人。
父親當年的副將,也是當前呈上奏折上告父親通敵之罪的人。
現禁衛軍統帥——林錚。要找到林錚並不難。
禁衛軍統帥是皇帝身邊的大紅人,在都城也是無人不知。
可要想接近他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一連幾個月,朝歌讓自己變成了林錚的影子。
據她觀察,一天的大多數時間,林錚都在宮內候命,隻在傍晚時分回到府中。他最常去的地方不外乎三個,皇宮、軍營、府邸。而這三個地方都是戒備森嚴之處,無法輕易找到下手的機會。
而偏偏隻有一處,每月初十,林錚從宮中回到府中的途中會拐到一家小酒館喝酒,那便是他唯一自處的時間。
而朝歌需要的,正是這樣的時刻。
十月初十,都城已進入初冬,天空幹燥的好像隨時都要飄起清雪。
像往常一樣,從宮中出來的林錚走進了一家沒有名字的小酒館,而朝歌是酒館的下一位客人。
要了一壺燙開的老酒,配上一碟花生米,小酒館一共隻有四張桌子,林錚落座最內側的角落。
或許小二並不認識眼前這位大人物,也並不知道位高權重的禁衛軍統帥、七星武士林錚大人為何頻頻光顧自家這個招牌都沒有的小酒館。
而此刻自顧自坐在林錚對麵的人也想知道答案。
“林統帥,好久不見。”
朝歌向坐在對麵的人打招呼,仿佛兩人是許久未見的故友一般。
“我似乎並不認識姑娘,也不知道姑娘為何緊跟了我一路。”
從軍二十餘載,林錚能坐上今天這個位置,靠的絕不僅僅隻有武力。麵對跟了他一路的年輕姑娘,他似乎並不在意眼前人意欲如何,一邊說話一邊端起酒杯,神色一如往常。
“您貴人多忘事,忘了我罷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朝歌臉上還是微笑的模樣,但下一秒她壓低了聲線,嘴裏的字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中擠出來:
“您不但認識我,還認識我的父親母親,我兩個哥哥,還有我年幼的弟弟。可惜如今他們都在黃泉之下,無法見到您今日的風采了。”
“你是誰?!”
麵上一直不動聲色地中年男人此時已經提起十二分戒備,他一生戎馬樹敵無數,而此刻他已經明顯感受到來者不善。
他這會兒才仔細看了一眼對麵的人,一張算得上美豔的臉,眉眼之間沒有普通大家閨秀的羞澀扭捏,倒頗有幾分俠客之氣。
“葉叔叔,您難道忘了,十幾年前還是您教我的五步拳。”
一聲“葉叔叔”喚醒了男人所有的記憶,記憶中的幼童的臉與眼前的人逐漸重合,而在這段記憶之後,是已經塵封許久的血色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