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牧宿星懶得搭理兩個活寶。
他撿起桌麵上的雜誌, 隨意的瞥了兩眼, 很快便不在意的丟到了一邊。他抬起頭, 見兩人仍是盯著雜誌，頗有些耿耿於懷的模樣，他想了想, 道：“其實……”
牧宿星剛開口，兩人便齊刷刷向他看了過來, 一副等他發表什麽回擊言論的樣子。牧宿星啞然失笑：“我倒覺得, 紀新榮導演的《草木》如果能夠像媒體報刊上吹噓的那樣大獲成功, 說不定是一件好事。”
紀新榮的新作炒得很熱。
牧宿星大概能夠明白眾人的期待所在——《哈利波特》係列的收益很高不假, 可其中的製作成本同樣高得嚇人，電影本身的劇本和采用的技術，都導致這個係列的成功是很難被其他製作公司複製的。
換言之, 對於整個動畫行業的製作公司而言, 這個成功是沒有參考性可言的。
但紀新榮的《草木》不同。
一來紀新榮所需投資不高, 作為偏文藝向的動畫導演，其動畫電影卻從未令投資商虧本過。二來年前文藝電影《雨聲》的橫空出世, 也證明了觀眾意識的覺醒——人們已經不再滿足於粗製濫造的爛片, 開始自發的尋找並支持真正的佳作。
牧宿星說：“與其說是人們對紀新榮的《草木》心懷期待，不如說是對這部動畫電影本身所折射出來的這樣一種動畫行業未來感到期待。”
希望動畫電影能夠在純粹的商業與藝術之間找到完美的平衡，希望真正優秀的動畫電影能夠成為市場上的風向標, 希望所有執著用心的動畫人能夠得到他們應得的回報。
人們想要的, 其實也不過如此而已。
方連沉默了。
聞飛航低下頭, 看了一眼新聞雜誌標題上浮誇至極的字眼, 另一個念頭忽然不可抑製的從他的腦海中浮現了出來，他問道：“如果《草木》失敗了呢？”不是那種一般的失敗，而是徹頭徹尾的，血撲呢？
牧宿星沒有回答。
——
《草木》上映得很是轟烈。
大概是受新聞媒體的影響，從原本的動畫電影愛好者，到尋常的電影愛好者，都對這部萬眾矚目的動畫充滿了期待，院線給出的排片量也相當可觀，《草木》以接近30%的排片量居於當期的第一位。
“你看了電影預告嗎？”
“看了看了，不愧是紀新榮，畫麵色彩真的好棒，隨便截圖都可以拿來做壁紙了。怎麽說呢，感覺和《哈利波特》的畫麵特效完全不一樣，有一種很特別的味道，滿滿的2D特有的意境感。”
“對對對！就是這種感覺！”
“好期待正片啊，我已經迫不及待了！”
……
一路走來，耳邊路人期待的議論聲不絕於耳，牧宿星一時也說不清心裏究竟是個什麽心情，他抬頭看了一眼時間表，距離《草木》上映還有十分鍾。
見他神色略有緊繃，秦聲玩笑道：“隻是過來考察競爭對手而已，用不著這麽緊張吧？”
牧宿星卻道：“不是競爭對手。”
秦聲微微一愣，沒等開口詢問對方這話究竟是什麽意思，這個話題便就此中斷，到此為止了——影院檢票的時間到了。
等到兩人進入影廳，找到各自的位置坐下時，整個影廳已然人滿為患，上座率相當可觀。隨著影廳的燈光熄滅，大熒幕的光芒亮起，原本還有些熙熙攘攘的室內也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整齊劃一的向著前方看去。
牧宿星專注的看著眼前的大熒幕。
他是看過這部動畫電影的。
同樣的電影名，同樣的動畫導演，牧宿星甚至到現在還能清晰的回憶起它的結局——在萬眾期待中誕生，被大眾賦予非同尋常的定義，卻跌落雲端，萬劫不複，最後連帶著這段時期的整個動畫行業，都變得束手束腳起來。
但還是有些什麽發生了變化。
是什麽呢？
距離前世的記憶已經有些久遠了，牧宿星思考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那種不同尋常的感覺所在——
三年前他還在星寧藝術大學的時候，他曾對方連與聞飛航說過，紀新榮根本就不懂商業動畫電影，他在根本瞧不起商業動畫的前提下強行製作商業動畫電影，便是他一敗塗地的原因。
但這一次似乎不太一樣。牧宿星想。
雖然有些意外，但他的確從這部電影中看到了對方的用心，不是以文藝導演的身份居高臨下的蔑視商業片，而是真心實意的，盡自己所能，去做一部自己審美下的商業動畫電影。換言之，他是平等的在對待商業與文藝動畫的。
是什麽讓紀新榮產生了這樣的變化？
這個念頭僅僅隻是在他的腦海中一閃而過，很快就被動畫電影接下來一步步展現出來的情節與畫麵給壓了下去。
平心而論，經過紀新榮修改後，與前世有所出入的《草木》，其實是一部平均線以上的動畫電影。
紀新榮個人的才華在這部動畫電影中發揮得淋漓盡致，動畫電影中好幾個畫麵，牧宿星甚至能夠從現實中的名畫中找到影子，動畫劇情看似簡單，實則從角色名字到其經曆結局都大有深意。
如果不是牧宿星本身知識夠紮實，恐怕還不一定能夠發現這一點。
電影是好電影，可惜的是，商業元素的融合上還是太生硬了。閱曆豐富的觀眾會嫌棄商業元素毀了全部的劇情，而占據更多比率的路人觀眾多半多嫌棄電影無趣，劇情不夠帶勁，讓人時而有種昏昏欲睡的衝動。
這部電影恐怕……
《草木》電影的總時長不過90分鍾，一個半小時後，隨著影院的燈光再次亮起，當觀眾們三三兩兩的走出影廳時，已經是與來時截然不同的光景。
有人沉默不語，有人若有所思，有人遺憾搖頭，有人如釋重負，似乎在慶幸電影總算結束。
秦聲抬眸看了一眼身側的青年。
他雖然並非什麽業界人士，但作為普通觀眾該有的審美還是具備的。因為牧宿星的緣故，各種各樣的動畫電影他也跟著看過不少了，而今天的電影令他感到有些無聊——這就是事實。
但牧宿星的表現卻很奇怪。
他看上去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但既沒有幸災樂禍，也沒有慶幸之類的神色，他隻是看著前方，像是在思考些什麽，又像是僅僅隻是在走神。
然後就是在這個時候，牧宿星的電話忽然響了起來。
是方連。
牧宿星接通電話，出乎意料的是，在電影上映之前還為媒體的過度吹捧而斤斤計較的方連，這會兒卻是一陣沉默，電話那頭沒有任何聲音。不知道過了多久，方連的聲音才忽然自那頭傳了過來:“其實我一直很討厭紀新榮。”
有些怨念與是非對錯無關，就好像紀新榮當年對《IS》的批評其實並非沒有道理，但是這並不影響方連討厭對方，但是——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我發現當我意識到《草木》可能會血撲的時候，我一點也不開心。”
作為當事人的紀新榮也好，作為群眾的他們也罷，無論他們是否情願，《草木》已經在新聞媒體的煽動下具備了別樣的象征意義，當這樣一部被所有人期待著的動畫電影，卻遭遇了完全意料外的滑鐵盧時，這樣的結果，又會給外界帶來怎麽樣的變化？
動畫電影本來就很難拉到投資，當《哈利波特》成功而《草木》一敗塗地時，這兩個鮮活的例子會被業界帶來怎樣的誤解或變化？
方連不敢想。
但他很快就知道了。
一天、兩天、三天……
起初是口碑的毀譽參半，有誇獎劇情角色有內涵令人回味無窮的，有吐槽電影情節無趣令人忍無可忍的。然後排片量與每日票房開始出現墜崖式下滑，媒體網絡上批評紀新榮江郎才盡，做商業動畫卻瞧不起商業動畫的人越來越多。
“不想懂那些所謂的內涵，講道理，我看電影也就是圖個樂子而已，根本不想想那麽多好嗎？情節無聊就是無聊，別洗了。”
“不明白紀導為什麽要做商業動畫，明明自己文藝動畫做得那麽好，現在落得裏外不是人，何必呢？”
“這就是所謂的動畫第一人的水平？笑死人了。連留住觀眾都做不到，就不要說什麽第一人了，看著就尷尬。”
“說實話，我覺得2D動畫已經差不多過時了，看《哈利波特》就知道了，就算做不成CG動畫電影級別，普通的3D動畫也不錯啊，2D動畫已經到了該淘汰的時候了吧？”
……
牧宿星沒有關注網絡上的輿論。
有各種營銷號帶節奏，網上的言論即使不看，多半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似乎不知不覺之間，捧高踩低已經成為了大多數人的本能。
與此同時。
就在牧宿星預備後天搬家，剛走出畫影寫字樓的關口，一個人影忽然攔在了他的跟前——
關駿達覺得自己今天撞大運了。
作為一個同時具備極強記憶力和敏銳嗅覺的記者，在看完了《草木》後，他很快便從自己的審美與影院觀眾們的反應中，判斷出了這部電影的結局。
毫無疑問，紀新榮失手了。
電影上映前人們將他捧得有多高，眼下發現名不副實後，人們的怒火隻會讓他摔得更慘。比如說，昔日動畫第一人跌落神壇，江郎才盡？
但是這還不夠。
單純的言語批判有什麽意思呢？再有趣的吐槽看久了也是會膩的，這個時候就要找找其他的爆點，最好本身就和紀新榮有恩怨，並且現在混得比紀新榮更好，具備“打臉”的典型橋段。
而牧宿星符合所有要求。
想到這裏，關駿達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他可是知道牧宿星和紀新榮的舊恩怨的。當年紀新榮可是站在牧宿星麵前，當麵diss牧宿星的商業動畫不知所謂，可現在呢？
昔日的前輩跌落神壇，當年被人蔑視瞧不起的年輕人，卻在三年間走到了旁人難以企及的高度。
還有比這更受歡迎的橋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