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卓立鳴記得沈星。
他對自己這個前任助手之一還是有點印象的——作為漫畫助手來說, 沈星的功底還是非常紮實的。和大多數漫畫助手一樣，沈星同樣對獨立連載漫畫懷有極大的熱枕, 也不是沒有嚐試過向《白雲漫畫》投過稿, 遺憾的是，一直到他離開《白雲漫畫》, 也沒有任何一篇漫畫通過審核，拿到連載的資格。
說起來，他在向自己提出辭職的時候, 說得什麽來著？
似乎是……拿到了畫影動畫旗下漫畫雜誌的連載資格？
再一聯想對方話中所謂的“麻將三缺一”的邀請, 卓立鳴心中一動。
理智告訴他，如今的他根本就沒有時間，也沒有理由答應這個所謂的邀請。就在他張了張嘴, 準備拒絕的時候, 方才景華皓對他所說的那番話, 突然再一次自腦海深處浮了起來, 鬼使神差的, 他說：“好啊。”
等到他終於反應過來, 自己究竟答應了什麽的時候，電話已經掛斷了。
最初的憤怒和衝動漸漸散去, 隨著理智回籠，卓立鳴重新坐回自己的椅子上，一手撐住額頭, 心愈發心亂如麻。
注意到他的不對勁, 一邊的妻子關切的道：“怎麽了？剛剛是誰的電話？”
“是小沈的, 說是什麽邀請我去打麻將。”
相比卓立鳴的心緒複雜，妻子顯然沒想太多，她想了想，認真的道：“我倒覺得你可以考慮一下小沈的建議，你現在情緒不好，打打麻將放鬆一下也好，你以前不是一向喜歡這個的嗎？”
“哪有那麽簡單，”卓立鳴苦笑著搖了搖頭：“小沈現在在為畫影動畫旗下的漫畫雜誌畫連載，他說三缺一，肯定是和畫影的人在一起。之前白雲文化單方麵撕毀合約的事情你也知道，這兩家說是敵人也不為過，我一個《白雲漫畫》的當家作者和對家老板一起打牌，這事要傳出去，你讓白雲文化那邊怎麽想？”
“這樣不是更好嗎？”妻子反問：“也順便讓《白雲漫畫》知道，你還有其他的追求者，不是非他們不可。”
卓立鳴無奈的道：“你想得太簡單了……”
白雲文化在出版界，在世界範圍內或許算不上什麽，可在東大區這一塊兒，卻是實打實的壟斷級別的出版集團，旗下的雜誌可不僅僅隻有《白雲漫畫》一個，說是占據漫畫市場半邊江山也毫不為過。
這也是不少漫畫作者再厭惡、抵製《白雲漫畫》的合同，卻最終都會老老實實的簽下合約的原因。
得罪《白雲漫畫》並不可怕，可如果得罪白雲文化，被其背後的出版集團封殺，除非你能夠畫出符合西方人喜好和審美的漫畫，去西邊城市發展，否則，至少在東邊這塊兒，基本這輩子就別想拿到出版機會了。
況且……
以白雲文化一貫的霸道專治，加上這些年的發展下來，雜誌簽約作者的確也有不少對上頭的一係列政策頗有怨念，這個時候第一個冒出頭的“叛徒”，指不定就會成為殺雞儆猴的犧牲品。
想到這裏，妻子也跟著沉默下來。
書房裏靜悄悄的，散亂的書稿依舊維持著它們亂糟糟的模樣，其主人卻無心去整理，兩人這麽相對沉默了很久，好一會兒後，妻子忽然開口道：“我覺得你還是應該試試。”
卓立鳴：“試什麽？”
“往好處想，《白雲漫畫》說不定會看在你這四年來為它們帶動了不少銷量的份上，給你一個體麵，不會太為難你，比如給你一個特殊合同之類的。往壞處想，最糟的大概就是被白雲文化封殺了。”妻子看著他：“你害怕被封殺嗎？”
她這麽一問，卓立鳴反倒愣住了。
如果是一個初出茅廬的漫畫作者，他可能真的會害怕白雲文化的封殺，因為這意味著他基本不可能再通過畫漫畫獲取收入——夢想和骨氣當然很重要，可人畢竟是要吃飯的。
但他不是。
這四年裏，賺得盆滿缽滿的不止是《白雲漫畫》，還有作為漫畫作者的他本人，毫不客氣的說，《風雪夜歸人》帶來的收益，以及完結後周邊衍生、多種版權改編帶來的額外收益，足夠他比較舒適的過一輩子了。
“這其實是一個選擇題，”他的妻子這麽總結道：“繼續畫《風雪夜歸人》，直到人氣下降被腰斬。這樣一來，我們可以賺到很多很多的錢，下部漫畫也可以繼續和《白雲漫畫》合作，但代價是，《風雪夜歸人》的檔次，會從一部經典佳作，變成人人遺憾、唾棄的圈錢漫畫。”
卓立鳴抬頭看她。
妻子平靜的道：“另一條路就是，背叛《白雲漫畫》，轉投前途未卜的畫影漫畫。這個決策可能會導致你被白雲文化封殺，但是你能夠全權把控自己的作品，保證《風雪夜歸人》完結在它應該完結的地方。”
她頓了頓，然後補充道：“順帶一提，即使被《白雲漫畫》封殺，我們的收入水平也不會受到什麽影響——畫影動畫畢竟是動畫界的龍頭企業，《畫影漫畫》再不濟，你以後的漫畫還可以直接改編為動畫，隻要漫畫自身水平過關，盈利水平不會比你在《白雲漫畫》要差。”
卓立鳴覺得自己似乎被說服了。
當然，僅有這些，還不足以令他真正做出什麽決定——都說天下烏鴉一般黑，誰知道畫影會不會是另一個《白雲漫畫》呢？
但妻子的建議也沒有錯，無論如何，這一趟麻將之約，他的確有必要去看看了。
帶著自己也說不出的期待心理，卓立鳴簡單收拾了一下因為這些天趕畫結局而不修邊幅的自己，在家門口附近的街道上攔下一輛出租車，直接去了沈星提到的麻將館。
卓立鳴被服務員引到三人所在的隔間時，裏麵的三人正就著眼前的麻將桌，愉快的玩著鬥地主，他進來的時候，正好還聽到了沈星抱怨的聲音：
“老板，你老實交代，是不是背著我們偷學了算牌？”
眼見著牧宿星甩出最後一張A，再一次鎖定勝局，原本還抱著“要不要故意亂來輸兩把讓老板開心開心”的沈星都有些懵逼了。這幾局下來，牧宿星倒也不是沒輸過，但那一把完全是因為他的牌差到沒邊了，勝率簡直不要太可怕。
牧宿星鄙視他：“一副撲克牌能有多少張？這還用算？”
沈星還想反駁，反倒是另一邊輸得沒脾氣的邱豐茂瞥見了被服務員領進來的卓立鳴，連忙起身招呼道：“卓老師，好久不見了。”
他這麽一出聲，沈星也連忙跟著問了聲好，一邊介紹道：“這就是我現任老板兼漫畫腳本合作者了，想必你也認識——牧哥，這位就是卓立鳴卓老師了。”
沈星自不必說，距離對方辭職也才過了不到兩周而已。倒是邱豐茂的存在讓卓立鳴吃了一驚——這位可是《白雲漫畫》的前任主編，也是為數不多把漫畫作者當人看的編輯，可惜因為白雲文化內鬥而調到了邊緣地帶，半年前便正式向白雲文化遞交了辭呈，沒想到居然被畫影挖到了。
他微微吃驚間，那邊牧宿星三言兩語介紹完，便聳聳肩，隨意的道：“廢話也不多說了，畢竟咱們今天主要是來打麻將，不是來廢話的——開始吧？”
牧宿星話音剛落，別說卓立鳴，一邊的沈星和邱豐茂都忍不住轉過頭，詫異的看了他一眼。
卓立鳴也驚了。
什麽？你們鬧出這麽大的陣仗，難道不是來挖我的嗎？
然而不論他內心如何驚異莫名，牧宿星都半分沒有提及挖角的事情，他將身前的麻將往前一推，見三人都傻乎乎的看著他，牧宿星反倒詫異的看了三人一眼：“不是說好的打麻將嗎？來啊。”
卓立鳴：……
然後他們就開始打麻將了。
一開始卓立鳴還自我安慰，可能牧宿星不想太快切入話題，這才選擇了打麻將的方式調節氣氛，顯然沈星和邱豐茂也是這麽想的，正因如此，三人一時都有些心不在焉，於是一時之間，整個麻將館都充滿了——
“清一色！”
“自摸！”
“杠上開！”
卓立鳴&沈星&邱豐茂：………………
三人無言的對視了一眼，最後齊刷刷將目光轉向了正興高采烈的將贏過來的錢往自己跟前堆的牧宿星身上。
大哥，你不是身家過億的公司老板嗎？至於跟八百年沒贏過錢一樣嗎？
然而牧宿星顯然並不能Get到三人的想法，後者愉快數了數身前的現金，一邊（諷）勸（刺）道：“你們這是幹什麽？別客氣啊，麻將桌無上級，大家都是牌友，你們不用特意讓著我的。”
他這麽一說，擔心了半天的沈星也開始上頭了——不就是麻將嗎？好像誰不會玩一樣！也不東想西想，轉而專心的打起麻將來。
卓立鳴和邱豐茂一開始還勉強保持著冷靜，畢竟在兩人看來，他們是帶著特定的目的來的，然而這麽幾圈下來，也不免忘了初衷，轉而沉浸在打牌的樂趣裏去了——國民麻將可不是吹的。
三天後，《白雲漫畫》編輯部。
距離下一期《白雲漫畫》稿件截止隻剩下一天。
景華皓琢磨著時間應該差不多了，調整了一下情緒和語氣，溫和的撥通了電話：“卓老師，結局的事情你考慮得怎麽樣了？如果你需要的話，我這邊也可以給你酌情申請一個月的休刊時間……”
他話還沒說完，就聽那邊卓立鳴道：“那就先休一個月吧，我最近狀態不太好，可能沒法連載。”
……這應該是，答應繼續連載的意思？
景華皓心中一喜，正要滿口答應下來，就聽電話那邊響起“哈哈哈哈哈胡了！！老板快給錢給錢！”的聲音，他還沒來得及細聽，電話便滴的一下，掛斷了。
景華皓：………………
景華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