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對於畫影的未來, 牧宿星從一開始就想得很明確。
動畫是主幹，卻不是唯一，畫影想要發展，就不能從頭到尾都拘泥於動畫行業，一來畫影在動畫這個本行業中已經隱隱有龍頭企業的趨勢, 二來隻專注動畫製作，很容易被如雲速之流的大集團看上, 淪為其他大型集團商業鏈中的一部分。
這是牧宿星不願意看到的。
這樣一來，以畫影出品的動畫為中心, 向其他行業延伸和開拓, 就成為了畫影發展的必經之路。
對於牧宿星和畫影來說, 製作《魔法少女小圓》回敬雲速隻能說是順帶，即使沒有雲速這麽個意外，畫影也會在近期將魔圓搬上行程，反倒是經過雲速這麽個根本不能稱得上針對的針對後，讓牧宿星心底升起了濃濃的危機感和緊迫感。
畫影也到了該嚐試著發展其他副業的時候了。
小說、漫畫、音樂、電視劇、電影、遊戲……與動畫相關的行業也就那麽多，牧宿星結合前世的記憶, 最終將目標鎖定在了遊戲業上。
換做其他動畫公司, 在毫無根基的情況下, 想要進入電子遊戲業, 儼然是十分困難的，但牧宿星手裏畢竟有好些適合遊戲改編的動畫ip, 更何況他還是騰空娛樂的股東之一。
在這樣的情況下, 與騰空娛樂合作, 顯然是個一石二鳥的選擇。
“秦先生，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和我談一筆生意？”
牧宿星的聲音在安靜的夜晚字字清晰，擲地有聲，客廳燈光明亮，讓秦聲可以很輕易的看清對方此刻的神情，他唇角噙著一抹極淺的笑意，眼裏卻沉澱著一股說不出的冷靜和堅毅——不是心血來潮，也不是一時意氣。
他是認真的。
秦聲脫下深色的西裝，隨手搭在沙發的把手上，自己則在牧宿星的對麵坐了下來，神色到姿態都是如出一轍的認真，這意味著他不再是將牧宿星當做親人或者騰空娛樂的股東看待，而是以一家遊戲公司執行總裁的身份，去麵對另一個有可能的合作者。
他沒有立刻給出自己的答複，而是拋出了另一個看似毫不搭邊的問題：“你知道騰空娛樂為什麽始終沒有進入手遊市場嗎？”
“因為騰空娛樂現有的玩家群體與手遊目標市場重合度不高，貿然進入手遊市場，可能會讓騰空娛樂失去現有的核心用戶，風險太大？”
“是，也不是。”注意到牧宿星麵上微微困惑的神情，秦聲輕笑一聲，目光變得深遠，他淡淡的道：“別看每次媒體采訪談起這個話題，騰空娛樂對外都是這麽個口徑，其實說穿了，也就是個借口而已。”
“如今騰空娛樂就像是一艘巨輪，同樣的問題和困境，輕便的小船可以靈活的轉彎躲過去，巨輪想要轉向，卻相當困難——因為企業不是由一個單獨的人，而是由無數個上層、中層、下層員工構成的。”
進入手遊市場當然是好事，可問題是，騰空娛樂的主打市場是PC端和主機端，現有的中上層員工中，有負責主機開發的，由負責特定PC端網遊運營的，也有專注主機遊戲製作的。
對這些中上層員工來說，他們的利益來源是PC端和主機端，手遊市場的暴利或許能夠讓騰空整體的年營收進一步增加，可對負責PC和主機板塊的員工們來說，這種改革隻會讓屬於他們的蛋糕變小。
即使秦聲一意孤行，決意進入手遊市場，可能夠爬到騰空娛樂中上層的員工們，哪一個不是老狐狸、老油條？陽奉陰違也好，形式主義也罷，他們有的是辦法在職務內抵製一切改革和變動。
開除？
中上層員工中不乏負責主機開發的技術型人才，他們大多都是曾幫助騰空娛樂在主機戰爭中獲勝的功勳元老，先不說這樣的員工能不能開除，即使真的開除了，這種過河拆橋的行為會讓多少人心寒？往後，還有人會願意為騰空娛樂盡心盡力嗎？
牧宿星沉默了。
秦聲雖然沒有明說，但他話中的意思已經非常明顯了——以騰空娛樂現在身不由己的情況，根本不可能進入手遊市場。
“騰空娛樂不能和畫影動畫合作。”
果然。
滿腔熱情的計劃還沒開始就宣告結束，牧宿星也難免有些沮喪，他無奈的點點頭，正要起身，就聽秦聲不急不緩的繼續說道：“但是我可以。”
！
牧宿星眼前一亮，緊接著便是心中一動。
畫影動畫想要進入電子遊戲業，最缺乏的是什麽？
別具匠心的遊戲製作人？畫技出眾的美工？
都不是。
牧宿星手上不缺能夠改編為大熱遊戲的人氣ip，更不缺有靈氣的遊戲的製作人——在他的記憶中，不少後世大名鼎鼎的遊戲製作人，這會兒恐怕都還在為房租發愁呢，隻要他想，找出幾個後世出色的遊戲製作人根本就不是問題。
畫影真正缺乏的，是發展遊戲公司的經驗，人脈和渠道，而這些，恰恰是秦聲原本就擁有的。
“你想進入電子遊戲業？”
牧宿星微微一愣，就在他愣神的這麽一會兒時間裏，秦聲挑了挑眉，饒有興趣的道：“還是說，你的目標其實遠不止這些？”
秦聲語氣閑散，仿佛他們這會兒談的不是什麽公司正兒八經的大事，而是今晚吃什麽諸如此類的日常，牧宿星卻反倒有些猶豫起來：
除了一年前剛剛建立畫影時，他曾對聞飛航和方連提過自己的藍圖——這個藍圖在當時被兩人一笑而過，壓根就沒往心裏去。而自那以後，尤其是在畫影動畫愈發順利，越來越好之後，牧宿星反而再也沒有對任何人提過自己的計劃和目標。
因為太難了。
所謂的全娛樂，其實遠遠比很多人想象的要困難得多，每一個行業都有每一個行業的巨無霸，市場總共也就那麽大，倘若畫影隻是想隨便延伸一下，那也就算了，可牧宿星的目標，是以動畫為中心構建完備的商業鏈。
這些漫畫、電影、遊戲行業的巨頭公司，又怎麽可能放任畫影動畫順利的入駐，發展？
在正常人看來，這已經不僅僅是“困難”兩個字能夠概括的了——說得更直白一點，這不是目標，而是妄想。
雲速發展了這麽多年都沒做到的事情，畫影一個初生不到兩年的動畫公司，還敢妄想全娛樂？
隨意搭在沙發上的雙手無意識緊攢，牧宿星的眼神卻愈發堅定，既然要合作，隱瞞這些顯然沒有任何意義，他選擇直截了當的道：“是。”
報複雲速從始至終就不是他的目標，他想要的，是畫影更進一步的發展，是未來全娛樂的雛形，而不是永遠做一家普普通通的動畫公司，淪為別人計劃中的一環。
對於一家資產十億都不到的公司——尤其這家公司還是公認最不賺錢的動畫公司，所提出的，堪稱膽大包天的構想，秦聲並沒有任何質疑或嘲笑的意思，更沒有以過來人的心態，詢問對方是否明白其中的難度，而是直接步入了正題：
“你打算做到什麽程度？”
不等牧宿星開口，秦聲便繼續說了下去：“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是打算像雲速一樣，以動畫為中心，發展全娛樂？”
“是的。”
秦聲頷首道：“你知道公司、集團和財團有什麽區別嗎？”
牧宿星默默的搖了搖頭。
事實上，這同樣是他想要與騰空娛樂合作，而不是自己單打獨鬥的原因，他的心力始終是在動畫上的，這一點，以前是這樣，未來也會是這樣。無論是遊戲製作，還是公司經營，對他來說都是另一個領域。
不同的領域，自然要交給擅長它的人。
“以雲速為例，一直以來，雲速都在進行多元化經營戰略，在很多領域都成立了對應的子公司，比如雲速音樂，雲速視頻，雲速遊戲，雲速漫畫等等，像這樣多個跨行業公司的集合體，我們稱之為集團。”
“財團的定義，則是金融資本集團的簡稱，指的是由極少數金融寡頭所控製的巨大銀行，和巨大企業結合而成的壟斷集團。嚴格來說，財團其實屬於集團的一種，但財團的目的，在於壟斷市場，而不是單純的獲利。”
秦聲看著他：“這也是雲速集團的目標。”
雲速的目標，從來都不是哪一個單獨的市場——壟斷市場才是。
牧宿星心下微沉。
他明白秦聲的意思。
說穿了，牧宿星本身其實對賺錢，壟斷市場之類的事情，並沒有太大的執念或興趣，他的心力始終集中在動畫製作上，一切其他的想法，也僅僅隻是對動畫的一種衍生，歸根結底，動畫才是他過去，以及未來的核心。
他是這麽想的，但不代表外人也會這麽認為。
如果畫影的動畫衍生品不火也就算了，一旦衍生品同樣大爆，如果畫影旗下自改自製的同ip手遊、小說、漫畫、電視劇、電影等同樣收益大爆，那麽這些對應行業的巨頭們會怎麽想？
到時候，就算牧宿星無意，畫影也會進入這些巨頭的視野，成為他們的目標。
想到這裏，牧宿星也不由得陷入了深思，他輕輕的皺了皺眉，心底剛升起幾分愁緒，就聽秦聲正兒八經的問他：“所以，你打算付出什麽代價來聘請我？”
牧宿星：“？”
等等，這話的意思是說……
牧宿星心中一動，一下子坐直了身體，他眨了眨眼睛，試探性的道：“給你一半的原始股？”
秦聲啞然失笑。
天知道，他其實隻是隨口開個玩笑而已……
他笑著搖了搖頭，卻也沒有打擊牧宿星的意思，而是認真的考慮了一下：“如果你真的有這個意向，並且打算近期考慮進入電子遊戲業的話……”他沉吟道：“你讓慕興學整理一下，把畫影建立至今的全部資料，包括你對畫影遊戲的一些前景構想都發給我一份吧。”
他說到這裏，忽而想起來什麽似的：“對了，畫影有收集可能對手或則合作者的資料嗎？包括雲速動畫、雲速遊戲負責人的性格、行事風格分析等等。”
牧宿星：“……那是什麽？”
兩人麵麵相覷的對視了三秒，最終還是秦聲無奈的開口：“行了，我知道了，回頭我就幫你把慕興學罵一頓。”
牧宿星猶豫了一下，真誠的提議：“能過段時間再罵嗎？我最近丟給他的工作量有點大，我怕他一時心態爆炸，甩手不幹了。”
秦聲莞爾：“行，我盡量注意一下時機。”
兩人到最後也沒有就合作的事情徹底確認，但牧宿星知道，秦聲既然這麽說，就意味著他的確對此上心了，具體能不能成，還要看畫影本身的潛力，以及自己究竟是一時心血來潮，還是深思熟慮，多番嚐試盤算後的結果。
——
翌日清晨。
純黑色的汽車平穩的在車水馬龍中穿行著，牧宿星坐在後座上，垂眸和慕興學閑聊。
說是閑聊，其實是牧宿星單方麵的通知——
牧宿星：幫我調查一下月啟視頻的各項資產情況。
慕興學：？？？
牧宿星還沒回複，大概太過驚訝，那邊慕興學已經按捺不住的打了電話過來：“你認真的？”
牧宿星當然不會不知道慕興學話中的意思，他微微向後靠在椅背上，思索道：“我的確有這個想法，比起自己從零開始搭建，收購反而能夠更全麵的解決更多的問題……”
他知道慕興學的顧慮。
牧宿星對此雖說了解有限，但想也知道，想要收購月啟視頻，少說也要20億起步——別說收購月啟視頻，他現在就是把畫影動畫給賣了，也買不起月啟視頻。
這也正是牧宿星打算發展副業的原因。
他想了想，暫時還是沒有將自己打算發展電子遊戲業的想法告訴慕興學，目前還是八字沒一撇的事情，等他解決了當前的問題，再和慕興學正式商討一下相關的決策吧。
“總之，你先找人調查一下吧。”牧宿星沉吟道。現在這個階段的畫影的確不具備向視頻網站方向擴張的可能性，但提前了解，做好準備，也算是有備無患。
“老板，到了。”
助理的聲音適時的在耳旁響起，牧宿星掛上電話，率先下車的助理麻利的替他拉開了車門，清晨的陽光爛漫的潑灑下來，落在眼前足有二十層的超大寫字樓上。杜宇堂好奇的打量著眼前的高樓：“老板，這裏就是我們合作對象的辦公樓？”
還別說，看起來可比畫影要氣派多了。
他心中暗自嘀咕著，就見牧宿星徑直路過了這棟氣勢恢宏的寫字樓，走到了另一棟略顯陳舊的小三層寫字樓麵前。
杜宇堂揉了揉眼睛，看了好幾遍，才勉強認出，那招牌上刻著的，正是“荊棘互娛”四個字。
似乎是一家遊戲公司？老板來這裏幹什麽？
與此同時，僅隔著一牆之隔的寫字樓內——
“玩家反饋怎麽樣？”
說話的年輕人看起來不過二十歲出頭的模樣，隻是這會兒他扮相著實稱不上年輕，眼角到眉眼都寫滿了頹喪和困倦，衣服還算整潔，隻是在長時間繁忙的工作中有意無意的揉出了大量皺褶。
坐在他對麵的另一個年輕人看起來同樣沒好到哪裏去，他一手按住腦袋，顯然也頭疼得不行：“別說了，還是一片罵聲，照現在這個趨勢，恐怕不等到我們公測滿一個月，玩家就要跑光了。”
他話音剛落，室內幾人對視一眼，麵上不約而同的露出一絲苦笑。
作為一家剛成立不到兩年的新興手遊公司，荊棘互娛的開局其實是相當不錯的，其旗下的手遊《遠征少女》，內側開始的第一天，就拿到了內測玩家們接近80%的好評，各大遊戲網站給出的評價也相當之高。
這讓為了製作這麽一款遊戲，直接負債幾百萬的幾個年輕人頓時鬆了口氣。
可惜好景不長，還沒等到《遠征少女》正式公測，那邊雲速遊戲出品的同類手遊便率先公測，兩個遊戲在玩法上並沒有太大的區別，反倒是雲速的同類手遊有明顯的借鑒痕跡，加上雲速遊戲曆來大方，請的聲優都是業界大名鼎鼎的存在。
不僅如此……
蔣玉成長長的歎了口氣。
不得不說，作為一個遊戲公司來說，荊棘互娛還是太年輕了，而年輕，難免就會犯錯，不巧的是，《遠征少女》策劃組就是在這個關鍵的時刻，做出了一個極受玩家爭議的玩法設計，導致待《遠征少女》正式公測時，原本預約的玩家直接少了一大半。
按照現在這個趨勢，他們別說製作第二款遊戲的資金了，《遠征少女》本身的製作成本能不能收回來就是問題。
沉默。
“現在怎麽辦？”蔣玉成無奈的道：“之前有收購意向的公司我都問過了，他們說還在考慮中，讓我們等消息。”
“說什麽等消息，不就是想把價格壓到最低嗎。”有人撇撇嘴，小聲嘀咕。
蔣玉成隻覺心底更苦澀了。
他何嚐不明白這個道理？可問題是，他們幾個人而為了這一款遊戲，可以說不僅拿出了全部的存款，還欠下了幾百萬的債，如今眼看著《遠征少女》一日不如一日，別說盈利，收回來的錢能不能還清債務都是問題。
幾人對視一眼，隻覺心底都是滿滿的無奈和絕望，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一陣清脆的敲門聲，忽然自門外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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