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即焚間書
“秦小姐,讓你久等了,坐吧。”
王伊寧一走進廳內,便抬手往廳內的一張椅子、禮貌的向秦蕙示意道。
“…噢,好。”
秦蕙應罷,便走到了座位前、轉身坐下,王伊寧則是隨即坐到了廳內的主座位置,架起腿來,神情是十分的輕鬆與愜意。
對比起當年,秦蕙已經變化了許多。
令她感到失落的時,此時的王伊寧見到,卻並沒有任何異樣的反應。
二人彼此間打招呼的言辭,也再不如往年曾在鴆毒林或流州時一般,還能互相指導、幫彼此說話的‘師姐弟’關係般熟絡了。
此刻的二人,已是由於各自地位的擢升、六年未曾見麵的生疏,以及各自家族終究躲不開的千年世仇關係,而被蒙上了一團名為‘禮貌’的濃霧——哪怕隻需親自揮揮手、即可驅散遮擋在眼前的這虛空飄渺之物,卻也是誰都再不願主動上前、去踏出這一步了…
“秦小姐。”
王伊寧開口笑道,“咱們是老熟人,就不擺客套了。你今日來找我,應該是你哥哥派你來的吧?”
“…是。”
秦蕙平靜應道,“不過我自己…也有事要找你,也想見你,所以…算一半吧。”
“嗯。”
王伊寧抬手示意,“那麽秦小姐有何事,就請說吧。”
“好。”
秦蕙點頭應罷,卻是先低下了頭去,似是在思慮什麽、並未開口。過片刻後,才又見她抬頭、環顧起四周來,似是在找尋著什麽般。
王伊寧見狀疑惑、正欲詢問時,秦蕙則是先轉看向了他去開口道:
“那個…韓小姐呢?”
秦蕙直視著王伊寧那雙金色的眼睛,平靜的問了出來。
“阿梅嗎?”
頓時,王伊寧臉上笑容漸消、兩眼微眯,雙手抬起、十指交叉在了胸前,“她還有事,上街去了。秦小姐不是來找我嗎,問她做什麽?再說了,你來替你哥哥要說的事,恐怕…她也不方便聽吧?”
“行,我明白了。那…我就先說我的事吧。”
秦蕙低頭應罷,便在深呼吸了一道後、再度抬看向王伊寧問了出來道,“王師弟,不,王大人你這次來京城…看樣子,對‘國師’之位是要勢在必得了,對吧?”
“不一定。”
王伊寧咧嘴嗤笑了起來道,“秦小姐,你現在已是家族的二把手了,這麽多年來,你哥哥是想如何對付我的,想必…你都清楚得很吧?此次我在出山前、才從太子殿下處聽說…前年的世家武林會,他可是打敗了除赫連國師外的所有對手,躋身到了亞軍之列的。”
“如今才過兩年,他便又要參加。”
王伊寧攤開了手笑道,“如此看來,他當然是極有可能…要角逐國師之位了。嗬,我若是不來攔著,這位置豈不是讓他奪去了?”
“以你哥哥對我的記恨,若是當了國師,他會用這權力來做些什麽?”
“我王伊寧,會坐待之後那些事的發生嗎?”
王伊寧嗤笑道,“所以呀,秦小姐,哪怕我王伊寧對什麽‘軍政大權’沒有半分興趣,可是這次,我卻也得身不由己的要參賽了。你以為我很想打嗎?國師之位,不是我勢在必得,我隻是勢在…必不能讓秦瑝得而已。”
“如此,你明白了嗎?”
秦蕙連連點頭。
“唉…”
閉眼長歎了一聲後,秦蕙便睜開來繼續說道,“明白,王大人。你與我哥哥說的話,簡直一模一樣。看來這次…你們又要在決賽擂台上遇見,恐怕…也是不可避免了。”
“一模一樣?”
王伊寧疑惑片刻、便很快反應了過來,“嗬!是嘛,那他說些什麽呢?”
“今早上…我問了他相同的問題。”
秦蕙答道,“他說…如果你當上了國師,秦家將無法立足,以及再無法與你王家對抗,實現不了祖先的夙願了。他不想…就帶著這樣的罪人之名,被寫進祖宗的祠堂裏…”
“他的意思也是…若不站出來,國師之位就要落入你手了。”
“嘁!”
王伊寧聞罷,搖了搖頭、隻輕嗤一聲而已。
“看來…用直接勸的,是說不動你們兩個了。”
秦蕙繼續說道,“不過…同樣在今早上,兄長他還說…想到了另一個法子,而且必須是派我來與你說的。他還說,此事若成,他就答應我,不報名參加天下武林會,對國師之位閉口不談。”
“…哦?”
這樣的一番話語,倒是吸引了王伊寧的興趣。
先前在炎公子的小院裏、聽到是她秦蕙要來時,王伊寧便已經猜到,秦瑝十有八九是選擇要派這位與他們有過一段交情的妹妹,來透露與呂大哥相關的情報了。
先且不管,秦瑝是如何知道此事。
光是他寧願在對‘刺探到王伊寧實力’一事上做出讓步,也堅決要將這情報送到他王伊寧手上,便可得知,這個真相一定不簡單。
而得知這個真相後…可能會帶來的結果,也極有可能,會給他秦瑝帶來遠超於‘當上國師’所獲得的利益。
否則,他也不會這麽做。
那麽…呂大哥失蹤一月有餘,背後的真相…究竟是什麽呢?
“他是想派你來…與我說某件事的吧?”
王伊寧再度十指交叉起在胸前道,“你說吧,秦小姐,我已做好心理準備了。”
“看來…你們果然是老對手呀。”
秦蕙搖搖頭罷,便伸手到衽間、而後掏出來了一折有著鮮如血色般封皮的折子,“他隻讓我…將這個交給你,上麵寫的東西我千萬不能看,僅此而已。”
說罷,秦蕙便抬手,將折子向王伊寧飛拋了出去——
啪!
王伊寧伸出兩指,輕鬆夾住了折子、收入了自己的懷中,“嗬,你確實不能看,秦小姐。因為你若是知道了這些事,是很有可能丟命的,是哪怕我們兩個合力…都保不住你的那種。”
說罷,王伊寧便將折子拉展開,閱覽起了上邊的內容來:
……
君王伊寧啟,某秦瑝謹拜:
昨日深夜,某擅訪東宮、逗留不走,君應已知緣何。今致此書,隻為與君再續昨夜未了之言。
真假是非,君可自行斟酌。
若論君友呂白之下落,則不得不從其父呂千鈞處提起。江湖傳聞,呂千鈞隻於六年前在西域流州,參與過與皇四子、前流州王黑翳玿之亂,便再未現身。據某妹秦蕙之言,是年二月初一早,呂千鈞已攜青蓮劍、南麟劍、三途鼓、上河劍四把龍傑兵器,獨自消失。
然而據某所知,呂千鈞其實已於之後不久,便慘遭皇五子海州王黑翳琅設伏擒殺,獲其全部兵器。
而配合其擒殺呂千鈞者,又於近六年後的臘月初三晚,在酒樓頂部阻止了君攔住呂白,且還繼續引導呂白,直接來到了皇長子黑翳琿與皇三子黑翳玦的藏身處,將二人殺死。
君友呂白亦於當時,被及時知悉消息趕來的天子黑翳泉當場抓獲,如今已因謀逆行刺之罪,處以極刑、慘遭不測…
概括總結即為:由始至終,皆是此人、黑翳泉及其子黑翳琅所共設之圈套,為擒獲其父子二人及所有八龍傑兵器之圈套。
而有此本事,堪配合黑翳琅殺呂千鈞、又能與黑翳泉共商密計者,並無他人,正是當今國師、劍林宗宗主及赫連氏族長:
赫連莊。
書末,請恕某再次強調,某致此書,其中真假是非,君可自行斟酌。此書亦可任君自行處置。
唯求君知悉上述事件後,不論欲行何事,皆請三思。
隼陽門門主及秦氏族長,秦瑝,親筆。
……
看完整封折子,王伊寧的神情已是無比凝重。
隻見他將之合起後,沒有任何猶豫,便直接蠻力上手、將一封包裝精美華貴的秦氏高級書簡,給揉得發出了喀喀聲,皺裂在手,直至被擰成一團…最後,更是見他在掌心釋放出了絲絲自己體內的火象內力來,便直接將其焚毀成了焦末,飄起了一縷烏黑的熏煙…
秦蕙看到此時王伊寧的神情,不禁是被嚇了一大跳。
自小到大認識此人以來,哪怕是曾看到他變出蛇眼及蛇爪、投身廝殺之時,都從未見到他的神情與氣息,有今日這般可怕過;
哥哥給來的這封信上,究竟寫了什麽?
“秦瑝…果然是狡猾奸詐。”
王伊寧邊攤開手、散掉了手裏的灰末,邊喃喃自語著說道,“我想到了會是離間計,卻想不到,他…竟能說的如此真實!秦瑝!真想不到…我王伊寧,會在闊別六年之後,與你再見真章之前,會先在權謀上…敗給了你一招!”
“什麽意思,離間計?”
秦蕙聽罷、很快也反應了過來,“難道是…他想離間你與聖上、太子的關係,讓你不再效力於朝廷,然後…就自願退出國師之爭嗎?”
“…師姐。”
轉頭望去,闊別六年,王伊寧再度叫出了這兩個字來,“你…也請千萬不要再往下問了,當今日之事…從未發生過,就此回秦家會館去吧。否則…你真的會死得很慘的,我們兩個…都保不住你的!”
“這!”
聽到王伊寧的語氣如此認真,秦蕙心中登時也咯噔了一下。
看來…信中之事,怕是確實不簡單了。
“沒有其它事的話,師姐就請回吧。”
王伊寧搖頭輕歎一聲罷,便從主座上站起了身來,“來,我送你出去。”
“…噢。”
秦蕙應罷,遂也站了起來。
隨後,便見她在王伊寧的帶領下,走出了東宮的會客廳。二人沿著離開皇城的道路,一路漫步直至走了出去…
……
數個時辰之前,秦家會館內。
就在秦蕙剛領走兄長親筆寫完的‘間書’、離開主廳,廳內又隻剩下了秦瑝與赫連莊二人之時。
吱呀——
隻見房門由赫連莊走去關上,而他又回到了座位。
秦瑝則是架起著腿、坐在主座上,麵露著自信而得意的笑容,瞥向赫連國師去,卻是始終一言不發。
而赫連莊卻也看向秦瑝,沒有繼續開口。
直至二人皆發動內力、感知到秦蕙已完全離開秦家會館後,才終於打破這死寂一般尷尬的沉默;
“既然離間計是下一招,行刺…自然就得往後排了,對吧?”
赫連莊率先開口試問道,“那麽在那之前,你打算做些什麽呢?”
“以我對王伊寧的了解,他看過後…絕不會上當,當真從此就與他們皇族翻臉。”
秦瑝答說道,“但是…他也不會不信這些話,所以呢,他的選擇多半是先將此事擱下,安心的繼續參加比武,等到在決賽上…再次打敗我,並成功接替你赫連莊,當選國師之後…再將這些舊賬,一筆一筆的拉出來算。”
“所以到時…”
赫連莊繼續試問。
“到時…已失去父皇作靠山的黑翳琅,就會隻得繼續在他麵前、盡量壓下此事,找借口推辭,或是讓他無法調查。”
秦瑝臉上笑容漸顯、兩眼微眯,雙手抬起、十指交叉在了胸前說道,“而到那時候,他們之間的嫌隙就會越發加深,以王伊寧甘為好友曆遍生死的性子來看,這件事…必會很快激起他們君臣反目!”
“而到那時,就不同以往了。”
“黑翳琅…沒有他爹的權威,他是絕壓不住王伊寧的!”
秦瑝咧嘴嗤笑道,“待到他們矛盾完全爆發之際,也正是你我…趁勢出擊之時了!”
“聽起來不錯呀。”
赫連莊兩眼微眯、撫須繼續問道,“那在那之前、在此至少一個月時間裏,你打算做些什麽呢?不會就是‘待著’吧?”
“當然不會了,赫連國師。”
秦瑝搖搖頭、笑著解釋道,“接下來,我會照樣去參加比武,我會一路打進決賽,直至與那王伊寧碰上,但是這一次,我秦瑝就與往年不同了。我將心甘情願的奉上我的失敗、我的恥辱,讓他在擂台上贏我…贏到足夠的風光!”
“因為我的戰場,根本不在這些‘光明正大’的擂台上。”
“如今,黑翳泉已死,我們的手腳就輕鬆許多了。”
秦瑝看向赫連莊道,“所以,除正常比武外,赫連國師,你也請繼續配合我吧。我打算…發動秦家全部的勢力,立即開始在天下各處散播、能讓他們君臣反目更為‘火上澆油’的謠言…”
“讓這道…從遙遠南海的孤島、一路刮上到白茫雪山間的風暴,從今天起,刮得更為凶戾!更為猛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