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謹言避退
“嗬嗬…說的也是。”
禾風盡量平複下了心緒、並嚐試著轉移話題說道,“說起來,原來‘靈山金絲參’與‘火麒麟桃’都在南海,此前江湖中人還一直都不知道呢…你若不介意的話,不妨跟我說說,你這一趟出海…都有些什麽奇遇吧?”
“奇遇?嗬嗬…”
王伊寧搖了搖頭嗤笑道,“算什麽奇遇呢,你…這也想了解?”
“是啊。”
禾風點頭應道,“像我這樣的普通孩子,可沒什麽機會能去那種地方。聽一聽你的故事,也不過分吧?”
“是不過分。”
王伊寧輕笑了聲後、神情轉瞬即凝固住,“但是,我拒絕。”
“你!”
禾風驚訝著看向王伊寧,然對方也朝他看來。
一方是眉頭深蹙、不知該說什麽,另一方是嘴角輕揚、自信而不言語。在海風的吹拂下,氣氛竟就此沉寂住了一陣。
“禾兄,有件事我可依然記得。”
王伊寧轉過身去,麵朝大海、開口說道,“當年在卓昆驛,呂大哥可試出了你‘世家子弟’的身份,後來在京城遇見,你也並不否認。而好巧不巧,你竟對我是這樣了解、這般關注,連我那七年前的那件小事都知道,你…該不會…”
他越要往下說,秦瑝的心中便越是緊張,心都已提到了嗓子眼!
看來,這家夥果然聰明!
“你該不會…當時就在台下吧?”
王伊寧撫頷笑道,“世家武林會有很多武林世家來參加,我是記不清都有哪些,有沒有你‘禾氏’了。而且,我猜你這個多半也是假名。”
聽到這,秦瑝不禁鬆了口氣,明白是虛驚一場。
“沒錯,讓你猜到了。”
禾風咧嘴笑應。
“喲…”
王伊寧追問道,“那…能上我們白蟒山來參加世家武林會,你這樣的,又怎可算上什麽‘普通孩子’呢?”
“我…我的家族和那些能參賽的相比,實在太微不足道了。”
禾風繼續笑應道,“你這不是開玩笑麽?和你王氏相比,我這樣的當然隻能算‘普通孩子’了!而且當時…我也年紀尚小,大人的武功我看不懂、也學不來,也就是你那通表演,讓我看得印象是十分深刻,這才一直記得你的。”
“記得我…而且,還想與我交手?”
王伊寧說道,“這又是為什麽?是單純想領教王家的槍法,還是也想見識見識我這‘軟骨奇絕’?”
“當然是你的軟骨了。”
禾風應道,“槍法天下到處都有,王家的可算不上絕頂。”
“嗬嗬,那我可得讓你失望了。”
王伊寧當即嗤笑起來、轉頭望向禾風,“禾兄,不妨告訴你,我王伊寧現在已失去了我的軟骨奇絕!你再與我交手,也隻是在對付一套‘不算絕頂’的王家槍法而已!”
“什麽?!”
禾風一聽驚詫,“這、這東西還能失去的?這不是血統裏的…”
“確實,但是也有特殊情況。”
王伊寧咧嘴笑道,“正是在八天前,我上山助火龍宮驅敵時、受了很重的傷。待我傷愈醒來後,這個與生俱來的特異本領,我便再也使不出來了。不信,你試試?”說罷便刻意在禾風麵前,擺動起了肩臂。
“這、這…”
禾風滿臉遲疑著,當即上前把住了王伊寧的肩膀與手臂。
但就在他的雙手、剛剛碰到王伊寧肩臂的這一瞬間,一個邪惡的念頭在他心底裏產生了——
以對方這個全無戒備的態度,以他的臂力,他完全可以在這時…直接把王伊寧的右手給當場折斷!
讓他的右手,再也拿不起他們王氏引以為傲的長杆兵器!
而他即便不這麽做,他也可以在趁著王伊寧重傷剛愈、又已失去‘軟骨奇絕’的這一千載難逢之機會,將他打敗,一雪自己七年前受辱之恨!
扭動著王伊寧的肩臂,秦瑝發現他確實已擺不出那些神奇的姿勢了。
可是這時,他卻猶豫了,陷入了沉思。
趁人之危,趁著這種時候把他擊敗、甚至殺死,可是若是這樣…他真的算是打敗王伊寧了嗎?
不對,王伊寧七年前打敗自己時,也是趁自己已連戰六場、疲憊不堪時上來的,若要說趁人之危,那時的王伊寧可一點也不誇張。
可是,自己又比這王伊寧大上將近四歲。
今年二十歲,正是自己全身上下筋骨初長成、體力與活力皆處於巔峰狀態的年紀,而這王伊寧雖然也已身高八尺,可年僅十六的他還是並不算完全長開的。在這個差距下向他挑戰,即便能贏,那又究竟是贏了什麽?
那算是贏嗎?
在這等持續的糾結與猶豫中,秦瑝的神情愈發凝重。
直到片刻後,疑惑不已的王伊寧從他手中掙脫,他才突然驚醒過來。
“看到了吧?禾兄。”
王伊寧冷嗤了聲道,“而且還不止如此呢,現在的我…不僅是軟骨奇絕沒有了,還有八天前我全身筋骨的傷勢、都尚未完全痊愈,我的實力可說是打了個大折扣。這樣,你還想與我交手麽?”
王伊寧再這樣一示意,本就猶疑無比的秦瑝,這下是完全不想打了。
“好、好吧…”
禾風搖了搖頭,垂首長歎了聲道,“那隻能說是…很不巧了,王兄,我來得實在不是時候,實屬遺憾。”
“遺憾?我可不覺得。”
王伊寧自嘲的嗤笑道,“從小到大,這個本領帶給我的可盡是煩惱呢!若不是因為這個,我和我爹又怎會遭族人排擠?又怎會有個禾兄你,三番兩次來找我、要與我交手?說實話,現在沒了它,我隻覺得是一身輕鬆。”
“這…”
禾風一霎啞然,隨後便繼續苦笑道,“那你就當我說的是…我自己,因為不能與你軟骨交手而覺得遺憾好了。”
“嗬,隨便吧。”
王伊寧盤起手應著。
頓時,二人間的氣氛再一次陷入了沉寂,彼此間是許久沒有言語。
過一會後,禾風才主動開口繼續問道:
“對了,王兄,那你這個本領,它可有恢複的辦法麽?”
“恢複?”
王伊寧應著、想到了剛才讀到的內容,但又想起《蛇功四式》這等秘籍、即便在王氏內部也是機密,又何況對一個外人?
於是,王伊寧便故作自然的扯謊應道:“你忘了?我王氏已有上千年沒再出一個我這樣的‘軟骨奇絕’了!你自己想想,你覺得可能會有麽?就算有,那也早就失傳了好吧!”
“呃…說來也是。”
禾風應罷,不由是搖頭長歎了聲。
“禾兄,你要是這麽想與我交手的話——”
王伊寧說著便轉過身來,兩手對著禾風勾出了爪狀說道,“我可以告訴你,我和令妹禾木,拜過同一位師父學藝。他學了馭獸術,我學了《五毒邪功》。現在無論是軟骨奇絕還是筋骨傷勢,都影響不到我施展毒功的。你若是不怕的話,我拿這個跟你打也行,也好斷了你這般長久的念想,如何?”
一邊說著話,王伊寧也一邊催動著毒功,頓時,便見他的雙掌開始漸漸青筋凸起,皮膚漫作紫黑色,同時還泛出迷蒙的霧氣來。
“這…這還是別了吧?”
禾風一見便遲疑了,“我不是說了麽?我隻是想見識你的軟骨而已…再說了,用毒可並非什麽江湖正道呀,那時還是‘比武’麽?那直接就是仇殺了…”
“嗬嗬。”
王伊寧冷笑一聲、便收住了毒功,他的雙掌也瞬間恢複正常。“可你不是也說過麽?比武誰管什麽那些七七八八的,無非就是拔劍、上手,下來比一比,該是多少就是多少麽?而且據我所知,即便是‘武胤泉’這樣的絕頂高手,一道很普通的毒也是能將之殺死的!”
“你說什麽?!”
這句話仿佛一道晴天霹靂,當即把秦瑝給驚愣住了。
王伊寧的話,仿佛是在他麵前生生撕開了他的遮羞布一般,直接暴露出了他當年陰暗的內心、那連他自己也不想回憶的過去。
他甚至開始懷疑,這家夥恐怕已經知道他的身份了!
和自己廢話這麽多,都是在陪自己演戲而已。
可是…他是如何知道的?是靠猜麽?還是妹妹阿蕙跟他說過?就算他知道,那自己給祖父下毒的事,他又如何能知道?
當年在陽台上,可是武胤泉三人…誰都沒有察覺呀!
“這、這怎可能?”
禾風努力調整著呼吸,盡量冷靜心緒應道,“黑翳泉聖上還在,段宗胤是壽終正寢老死的,你是想說秦正武麽?可是他…他不也是在與段宗胤決戰時,被他殺了的麽?怎可能有什麽毒,能謀害到他們?”
“什麽呀,這我當然知道啊。”
王伊寧輕嗤了聲笑道,“可是世上的毒與毒功千千萬,你又能知道多少?再說了…我可沒說是他們仨,我是說像他們這樣的絕頂高手!你…至於反應如此誇張麽?”
“這…”
聽到王伊寧這樣說,秦瑝明白,自己又像當年卓昆驛一般、暴露出了破綻。
要麽這家夥已經知道他身份,一直在故意激他。
即便沒有…再多暴露一些,這王伊寧也會更容易猜到是他,到時隻能是怨自己,把這等優勢白白浪費掉了。
看來,言多必失,自己不能再與他多說了。
“我、我隻是覺得…你說的誇張了而已。”
禾風當即苦笑道,“不過你說的也對,像是在你們欽差三人從鴆毒林出來前,都沒人知道裏頭藏著個毒功門派一樣。誰又知道…他們把毒這種東西鑽研到了何等程度呢,是吧?嘿嘿…”
“也許吧。”
王伊寧冷嗤應道。
這時的他,想起了當年呂大哥告訴過他的事,於是在跟這禾風交流時,都時刻留意著他每一句話的內容、語氣,甚至是他神情的變化。
他也知道,這個人的真實身份一定不簡單。
他那麽想與自己交手,也絕非隻是當年在台下看了自己表演而已。
“好吧,那既然我來的不是時候,那就到這裏吧。”
秦瑝也不想再多說下去,便在沉默片刻後、找起理由想要離開了,“王兄,無論如何,能認識你這樣、擁有奇妙本領的朋友,我禾風便已倍感慰藉了。隻期望將來有一天,你能找到恢複你軟骨的辦法吧!那時,我自會再去向你挑戰。”說著便向他伸出了手——
看著這一幕,王伊寧嘴角輕揚,便也伸手握去。
“我無所謂的,不過,禾兄。”
王伊寧咧嘴笑道,“你何時做好準備了,都可以來找我。沒有了軟骨奇絕,我還有《五毒邪功》,隨時可以奉陪。”
“好。”
禾風點頭笑應,“那我就不打擾你繼續練功了,禾某先走一步。”
王伊寧也點頭以應:“好。”
說罷,二人便皆將手撤開。
而秦瑝沒有多駐足任何一瞬,轉身便直接一道飛躍、跨過數丈之遠,竄入了茂密的樹叢之間。
在王伊寧內力的感知之下,確實是可察覺到他確實越發離遠了。
“嗬嗬,這家夥。”
王伊寧自言嗤笑著、便原地盤膝坐下來,心想著道,“還指望著…能在這把他好好教訓一頓,好叫他以後別再來煩我們呢。想不到,還不敢了,哈。”
然而,就在王伊寧剛坐下來不久之時:
他卻忽然感覺到,有另一股深厚濃鬱、強大無比的內力氣息,開始在朝他這邊靠近了!
“這、這次又是誰?!”
王伊寧連忙站起身來,站在崖邊環顧著四周。
這一刹那,刮過他耳邊及身旁的海風、忽地便加劇了許多…隨著氣息的愈發接近,他似乎已可感覺到具體的方位了。
不久後,他當即轉過身去,麵朝大海,朝著懸崖的方向邁步走去——
就在他離崖邊隻有五尺遠時,隻見從崖地,一道人影竟淩空漂浮著、直接飛竄了上來,出現在了他正前方、懸崖前的半空處。
此人全身都籠罩在帶兜帽的黑袍下,麵容則用一副金麵具遮了起來。
並且他的兩腳正踩在一杆長劍的刃上,看樣子,是使了‘禦劍術’使劍淩空漂浮、再自己站在劍上,才實現這一幕的。
他的內力氣息雖然是深不可測,但對王伊寧而言卻是陌生的、不曾見過的。
“你…”
王伊寧眉頭深蹙,開口正要問起。
但他還沒有往下繼續說時,腦海當中便忽然響起了一道話語聲:
“伊寧,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