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五章 活下來,是對還是錯
第二天天亮,灰蒙蒙的,但絲毫不影響華人迎接新年、闔家團圓的熱情與亢奮。
距離農曆新年,還有最後一個星期了。
就連醫院素來冷清的地方也張燈結彩起來,醫院大門口掛著大紅燈籠,每間病房的門上也粘貼著春聯和福字,窗戶上還有小白兔、雪花之類的剪紙裝飾,都是一大清早誌願者們帶著體驗寒假生活的小孩子們來張貼著。春聯和剪紙也出自這群孩子稚嫩又靈活的雙手,讓躺在病床上行動不便的老人們也露出了久違的笑意。
還能活著,就已經很好了。
每一個瀕臨死亡的人,都會發出這樣的感慨。
重症監護室裏的火災幸存者側眸望向窗戶,剛剛進來的護士也在窗戶上貼了一張剪紙。是一顆壽桃,長壽無疆。他能從爆炸的火災裏活下來,也的確是奇跡了。
“有了這個壽桃,你一定會長命百歲的!”護士衝他淺笑著。
他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那枚剪紙,身上繃著綁帶僵硬得無法動彈。
護士檢查過他的生命體征一切穩定後,才離開了重症監護室。外麵依舊有兩個警察在把守,但是奎因的人並沒有守在外麵。因為夏沁不在。
護士進了電梯到了一樓,一樓聚集著很多孩子和誌願者。孩子們都很乖很聽話,聽著誌願者的安排各自做著各自的事情。護士出了醫院大門,一輛黑色的商務車穩穩當當地停在大門口。黑衣人下車為夏沁開了車門,不明白的,隻當夏沁是有錢人家的小姐,可是隻有她自己清楚,她不過是被人控製的提線木偶。
夏沁在兩個黑衣人的陪同監視下,進了醫院大廳。孩子們的歡笑聲讓夏沁忍不住多看了他們一眼,粉嘟嘟的小臉蛋肉肉的,萌萌噠得十分可愛。夏沁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唇瓣帶笑,下意識地伸手愛撫著自己的小腹,將來不知道她和簡念的孩子長大後,會是什麽樣子。
是像自己多一點呢,還是像簡念多一點?
夏沁莞爾一笑,她寧願孩子更像簡念多一點。
“夏小姐。”一個黑衣人低語著提醒她。
夏沁回過神來,唇瓣再無笑意,臉上的神色也是迷茫的。
一個誌願者領著一群小孩過來,大家歡笑著不知道在說什麽。夏沁看了他們一眼,正好對上那個誌願者的目光。隻是無意之間的短暫相接,夏沁很快收回目光,看向麵前的電梯。誌願者卻將夏沁上下打量了一眼,拿著手裏的宣傳單忽然快步走來。
“那個……不好意思……”誌願者站在夏沁的身邊,清淺一笑。
夏沁抬眸望過去,對麵這個誌願者穿著寬鬆的製服戴著棒球帽,遠遠看去夏沁以為她是個男孩,近看才看出原來是個長相清秀的女孩。夏沁微微一愣,“有事嗎?”
“我們是關愛誌願團的,這是我們的宣傳單。”說話間,誌願者遞了一張單子給夏沁,“我是誌願團的負責人,上麵有我的聯係方式。我們現在有一個募捐活動,你家裏要是有不穿的舊衣服或者是不要的舊書,都可以捐獻出來,隻要聯係我就好了。”
“電梯到了。”黑衣人冷不丁地開口提醒著。
夏沁知道自己不能久待,隻應了一聲,便在黑衣人的簇擁下進了電梯。
“謝謝你啊!”誌願者歡笑著衝夏沁揮了揮手,一直等到電梯的門合上,都沒有離開。
電梯裏,夏沁低眉看了眼宣傳單,上麵的確寫著誌願團的聯係方式,不等夏沁多看一眼,黑衣人立刻將她手裏的宣傳單搶走了。夏沁“欸”了一聲,宣傳單已經被黑衣人撕成了碎片。
“夏小姐,應該還記得和東家的約定吧?”黑衣人淡漠地說著。
夏沁咬著雙唇,自然沒有再多說什麽。
在黑衣人搶走宣傳單之前,夏沁瞥見了那個誌願團負責人的名字。
林菀白。
夏沁總覺得好像在什麽地方,見過這個名字,但一時半刻間也想不起來。
電梯叮的一聲,停在了七樓。
夏沁一行人徑直走向重症監護室,有護士在那裏守著,夏沁一來就陪著她換了滅菌服。
病床上的人聽見有動靜,徐徐轉動著眼眸看過來,夏沁已經站在了床尾。
“今天開始,我就留下來照顧你了。”
夏沁呢喃著,嘴角是淺淺的笑意,病床上的人艱難的呼吸著,能聽見能看見,就是說不出話來,也動不了。兩個人四目相對,加濕器吹出來陣陣暖風撩動著夏沁脖頸間的碎發,醫用儀器的滴滴答答聲響在他的耳邊,那輕柔又擔憂的目光,仿佛蘊藏了道不盡說不明的千言萬語。
護士沒過多久也走了進來,主要是告訴夏沁應該怎樣照顧傷者,解釋醫用儀器上顯示的數據分別是什麽意思。夏沁聽得很認真,全部都記在了自己的小本子上。病床上的人始終望著她,如果夏沁回過頭來對上了他的眼神,夏沁就會暖心一笑,美得超凡脫俗。
護士講了一會兒自又忙別的事情去了,讓夏沁慢慢消化今天的內容。
夏沁在病床邊坐下,翻著手裏的小本子,見病床上的人一直看著她,她索性合上了本子,對著他又是甜甜一笑,“想喝水嗎?我去幫你接點水,濕潤濕潤你的嘴唇?”
男人的睫毛上下眨了眨,表示同意。
夏沁起身倒了一杯熱水過來,用棉簽沾濕了,微微俯身向他,溫柔得用棉簽輕輕擦拭著他的雙唇。男人一直打量著她,她的神色認真又仔細,隻是臉上厚重的粉底像是壓抑得她喘不過氣來。他不記得夏沁會化這麽濃的底妝,可即便底妝很濃,也沒能掩飾夏沁厚重的黑眼圈,更何況滿眼的血絲也是遮不住的。
那些悲痛,那些無奈,那些酸澀,全部都仿佛是從她身體裏飛出來的絲線,在空中交織成麻,最後將夏沁牢牢束縛起來,容不得她有絲毫自由喘息的機會。男人的心顫抖著,心中像是有個無底洞在無限擴大,黑暗一點一點沿著洞口蔓延吞噬他的整顆心。
他活下來,究竟是天意眷顧,還是造化弄人?
……
……
月間別墅。
錢小沫起了個大早,趕在香媽之前準備好了早餐。當香媽牽著李彬的手來到餐廳的時候,餐桌上已經擺好了牛奶、烤土司、三明治還有各種果醬,還有新鮮的水果,十分豐盛。香媽讚不絕口,李彬卻是嘟著一張嘴。
要知道,他昨天第一次學著給雷銘下廚,結果就是因為這個女人,害得他爸爸都沒有機會品嚐他的手藝。李彬可是滿心期待,可是看著雷銘抱著熟睡的錢小沫從地下室裏走出來的時候,李彬已經暗自在心裏將錢小沫咒罵了好幾遍。
雷銘是他的爸爸,錢小沫憑什麽每次都要來霸占?
李彬看了眼錢小沫準備的早餐,哼哼唧唧的,說什麽也不吃。
“我的爸爸呢?”李彬扯了扯香媽的衣角。
香媽還沒開口,身後就傳來了雷銘的腳步聲。李彬回頭望去,明明自己剛才還在問雷銘在哪裏,現在雷銘來了,李彬反而扭扭捏捏的不敢叫人,站在椅子旁邊,身子僵硬得像是石化了一樣。
“少爺,您來得正是時候,錢小姐已經準備好早餐了。”香媽說著。
錢小沫從廚房裏出來,手裏還端著托盤,托盤上是一碗碗玉米濃湯。
“香媽,有人在浪費糧食,你怎麽不管?”
雷銘直接無視錢小沫,而是冷冰冰地看著香媽。
香媽壓根沒明白雷銘是什麽意思,都不知道怎麽回答。
錢小沫已經放下托盤,護在了香媽麵前,“你不吃,自然有人吃,怎麽叫做浪費糧食?”
“這個女人做的東西,你要吃嗎?”雷銘看向李彬。
李彬先是一愣,旋即回過神來,趕緊搖頭,“不吃!這個女人做的東西,我也不吃!”
錢小沫的目光在他們之間來回,正要開口,雷銘又突然向香媽說道:“做好早飯後,送到書房。”
話音落地,雷銘雙手插在褲兜裏,背影冷漠地上了樓。
李彬見雷銘如此不待見錢小沫,心裏格外舒暢,跟著雷銘蹦蹦跳跳地也上了樓。
香媽不知所措地看著雷銘,又看向錢小沫,低語道:“錢小姐,這……”
“過一會兒,你將這些送上去。”錢小沫說著,已經在餐桌旁坐下。
“可是,少爺他……”
錢小沫咬了一口三明治,“除非他們有本事分清楚,要不然誰知道是誰做的?”
香媽一怔,抿嘴一笑,應了聲“好”。
錢小沫又咬了一口大大的三明治,用手指擦了擦嘴角的番茄醬,自言自語道:“浪費糧食?哼,到底是誰在浪費糧食?哼!”
半個小時後,錢小沫吃完了早餐,香媽算著時間差不多,才端著托盤送早餐給雷銘。
錢小沫則收拾著餐桌,收拾了一半,別墅的座機突然響了起來。
誰會沒事給別墅的座機打電話啊?
錢小沫有點納悶,但還是小跑著到了客廳,坐在沙發上接通了電話。
“喂……”
“小沫?我一直給你打電話,你怎麽不接啊?”
聽筒裏李千雅的聲音比錢小沫還要著急,她這才想起來,昨天在電梯裏自己手機壞了。
錢小沫趕緊說道:“所以,你是查到了,對嗎?知道在公館爆炸火災裏幸存的那個人的身份了?他是誰?是連榮麟,還是簡念?”
風輕輕地拂過錢小沫的臉頰,夾雜著雪氣的山風哪怕在室內也是沁人的心涼。
錢小沫睫毛一顫,瞪圓了眼睛,身子一軟倒在了沙發裏,手裏的聽筒“咚”的一聲落在一旁。李千雅的聲音還在裏麵不住地喊著錢小沫的名字,但是她神色悲傷,眼眸裏黯淡無光,一點色澤都沒有,唇角無意識地緊緊抿成了一條縫,整個人呆若木雞地盯著眼前,卻是一點焦點都沒有的空洞。
香媽端著托盤下來,歡喜地笑道:“少爺他們果然沒有分辨出來……錢小姐?”
香媽見錢小沫一點反應都沒有,急急忙忙上前放下托盤,這才看見錢小沫的額頭上滿是冷汗,眼睛一眨也不眨,像個木頭人。香媽嚇壞了,急忙用紙巾擦拭著錢小沫額頭上的汗,不住地喚著她的名字,推著她,可是錢小沫一丁點的反應都沒有。
書房裏,雷銘看著麵前吃了一半的三明治,右手拿著分機的聽筒。分機裏,依舊還是李千雅喚著錢小沫的聲音,而雷銘的唇齒間,還是熟悉的味道,雷銘咬第一口三明治的時候就吃出來了。
雷銘沉默不語,將她們的通話聽得清清楚楚。
錢小沫現在還是知道了,這就是活下來的殘忍。
所有的痛苦,都要由活人來承受。
所以,錢小沫,還是那麽在意那個人?